046 阿里扎

　　于小春身高一米七二，体重68公斤，近视700度，不胖不瘦，因为长期从事办公室工作的缘故，小腹有微微隆起的赘肉。

　　他1991年生人，今年二十六岁。他痴爱篮球，痴爱NBA，对篮球的历史和现状如数家珍。

　　他是本科和美国硕士的法律系专业，毕业后只干了一年律所，就义无反顾地追寻梦想，去视频网站的篮球频道就职。

　　你要问他这样一个狂热的爱好者，篮球水平到底几何？他大概会告诉你，他篮球生涯最高光时刻还是在高一学生时代的三对三比赛，全年级二十个班级每个班限报名三支队伍，他们就是班上这第三支的鱼腩球队。双败淘汰赛制，他们的第一场输得毫无悬念，在败者组的背水一战，最后时刻球队的“大腿”犯满下场，于小春赶鸭子上架，连篮筐都没看清在哪就推出一计三八式投篮，眼镜也一并甩了出去。等能摸索着眼镜时，队友居然已经把他团团围住，兴奋庆祝了。球进了？嘿，这就是于小春篮球生涯的最高光时刻。

　　一个模模糊糊蒙中的压哨打板三分球。

　　所以即使他的篮球知识如此丰富，对NBA球星的场上场下数据八卦等等无所不知，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些运动员们对于健身房的痴爱。

　　对着一堆铁家伙挥汗如雨，跟篮球有什么关系吗？

　　1/

　　前一场比赛大胜纽约尼克斯后，看中阿里扎第三节表现的杨一鸣联系上对方，想向这位联盟前辈讨教一番。

　　“你这小子，终于来找我了啊。”特雷沃-阿里扎毫不推辞，回复信息欣然答应。

　　两人约见面的地方是休斯顿市内的一家高端健身馆。

　　这家健身馆开在市内“华盛顿大街”艺术区的一隅，整条街道的建筑都借用了原生的工厂仓库和办公楼，健身房也不例外。坐落在一个砖瓦结构的啤酒工厂里，工厂除了被拆除的围墙，其他风貌全部得以保留。砖墙上的鲜艳涂鸦大概是来自附近的街头艺术家们，健身房从外部连标志都看不到，进去后却别有洞天。来这儿健身锻炼的几乎清一水都是专业级水平的运动员，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每个人都身材奇好，看得从不介意身型的于小春也颇不好意思。

　　杨一鸣与阿里扎相约早上九点，刚一进门，就看见后者早换上了全身黑色夹杂荧光绿的安德玛装束，脖子上搭了一条运动毛巾，满头大汗，在前台等着两人。

　　“尤里斯！”阿里扎露出憨笑和一口大白牙，冲他们打招呼。

　　“特雷沃！来得这么早。”杨一鸣和于小春走上前，轮流用黑人手势打招呼，撞肩以示友好。

　　“嗯，我来早了，正好热个身。”

　　“好，那我也去换衣服。”杨一鸣穿了一件大号白色帽衫，深灰色收腿裤，蹬了一双橙黄色马丁靴。他的衣品向来不错，和身边大叔范的阿里扎和不修边幅的于小春一比，就更显得出挑许多：“对了，这个地方真是不错啊，特雷沃你经常来这？”

　　“是啊，一周两到三次吧，比火箭的健身房还强。来的都是职业运动员，快，换完我带你转转。”

　　“好的。”

　　“对了，你朋友呢？于先生，你也顺道练一下不？”

　　于小春被点到名字，吓得赶忙摆手推脱：“不不，我就不凑热闹了。””

　　说话间，一个身材姣好，只穿了嫩粉色运动胸罩和黑色紧身裤的金发女郎走到她们身边，向前台服务人员咨询器材使用的事宜。她上身伏在前台上，翘臀和长腿曲线尽显，运动胸罩下的峰峦呼之欲出。

　　阿里扎伸出脑袋去，借用身高偷瞄金发女郎的胸部，回过头冲两人使了个眼色，比出“hot（火辣）”的口型。于小春心领神会，正好接话说：“对，我看你们练，饱饱眼福就行。”

　　三人偷笑作一团。

　　2/

　　如果说运动员们对健身房的痴迷于小春勉强还能理解的话——毕竟篮球是个高强度高对抗的力气活，空有一身技术，没有对应的力量在NBA这个弱肉强食的肌肉森林里都难以存活——但这健康餐的流行，真的是让他觉得如外星之物，接受不能。

　　而阿里扎和杨一鸣两个大汉，在一个半小时超高强度的健身房苦练后，在餐厅里吃的，正是这种玩意。

　　生菜，紫甘蓝。

　　水煮西蓝花，水煮胡萝卜，水煮墨西哥豆子。

　　鸡胸肉。

　　混合水果汁。

　　没有酱汁，没有芝士，没有碳水化合物食物。没有的，什么都没有。

　　作为一个食遍人间烟火的中国胃，这种味同嚼蜡的吃法，实在是不符合于小春的天性，他只扒拉了两叉子，就把“健康餐”推到一旁。那白晃晃的鸡胸肉，只能让他平添思念，忆起感恩节梅瑞蒂斯烹出的鲜嫩多汁的烤火鸡。

　　真是想想都令人嘴馋呢。一边咽口水，于小春一边吸了一口杯中的混合水果汁。

　　“于先生，你不吃吗？”大快朵颐的阿里扎关切地问道。

　　“不，我不太饿，吃饱了。”于小春撒了个谎。

　　“他就是不爱吃而已。”杨一鸣却丝毫没有给朋友留面子的意思。

　　“一鸣！”于小春见被揭穿，只好讪讪地从实招来，“嗯，你们这个健康餐，我真是还没吃惯。没有油水又没味道，也就那几个花样，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吃下去的…我还是喜欢我的中国菜。”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阿里扎叉起了盘中最后一颗水煮西蓝花，放在嘴里咀嚼。西蓝花好像还没有煮透，竟然还发出咔嘣脆的声音，“我祖父是多米尼加人，加勒比海岛国的热带食物，就跟我们的海滩和美女们一样诱人，婀娜多姿。”

　　他好像还意犹未尽，把手指也嘬了一遍：“但没办法，为了打职业篮球，我从高中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都戒了。我养父是弗罗里达大学的校队明星，最后却没进NBA，他就把所有实现梦想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这习惯也是他逼我养成的。”

　　“那你不怀念那些好吃的吗？”于小春终于说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

　　“当然怀念！家乡的食物，中国菜，快餐，油炸食品，BBQ烤肉，冰科罗娜，每个人都喜欢好不好！”阿里扎用餐巾纸把嘴擦干净，指着对桌的杨一鸣说，“不相信你问他。一鸣，你难道不想换换口味吗？”

　　杨一鸣只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这就对了。但为了你的职业生涯，我只能舍弃它们。”这位憨厚的老好人讲到此处，居然声音有几分颤动，“人生的路很长，但我的职业生涯只有十几年。我今年32岁，已经在这个联盟打了13年了，未来我会有很多时间去享受，但现在我只想抓住我生涯尾巴的这些日子…我在场上还能和这帮年轻人竞争，拼抢篮板球，追快攻，防一对一…戒指我已经有一枚了，但谁不想再来一枚，谁不想能打到四十岁呢？我已经过了靠天赋就能立足的年纪了，但至少眼下，我还能和这小子一拼高下吧。”

　　憨厚大叔终归是憨厚大叔，讲完煽情，最后还是回到拿杨一鸣“针锋相对”。阿里扎大叔所言非虚，刚才在健身房，虽然身高体重都略逊一筹，年龄还大上了十岁，但他的力量耐力柔韧性等各方面表现都和年轻人平分秋色，有些甚至还有优势。

　　“向您学习，所以让我吃几年菜叶子，也就吃吧。”接着把盘中餐打扫干净的是杨一鸣。

　　“自律加天赋，我看好你啊，杨。”

　　“以后每周来这儿，你也叫上我吧。”

　　“没问题。去做个拉伸再回家？”

　　“好，走吧。小春，你也一块来吧。”杨一鸣招呼好朋友。

　　看一老一少两人已经并肩走向了健身房，于小春望了一眼两个空盘子和自己那份吃了没几口的健康沙拉，禁不住也快跑了几步，赶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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