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〇节 雪崩

　　1999年这会儿，抓娃娃机已经在远东各地普及开来，但也没到后来遍地都是的那种程度。超市门口当然是找不到的，还得是游戏厅之类的地方才能够看到一两台。离依风家最近的游戏厅，在市场旁边的一条黑咕隆咚的小巷子里。像是小区内的许多黑网吧一样，店铺没有名字，就在门口挂了个木板牌，上面用黑油漆写着“游戏厅”三个字。

　　……好吧，“厅”字还写成了“仃”。

　　这家店面不大，除了老虎机之外，就只剩下几台能玩《拳皇95》和《恐龙快打》之类游戏的盗版街机，一群初中生聚集在《西游释厄传》的机器前面，疯狂地叫喊着“捡珠子捡珠子”、“翻到上边能加分的”……

　　娃娃机仅有一台，看上去居然还挺新。里面的白色小狗在围栏周围堆了一层又一层，看上去随便出爪都能带下来一只，但却没有一个人过去挑战。

　　大腹便便的老板坐在满是油污的简陋玻璃柜台后面，光着脊梁，身下堆着一筐筐的游戏币。这里的币一块钱八个，也算是对得起他那些破烂机器了。在他身旁的高凳子上坐着一个短发的小女孩，正从小筐子里取出一枚枚游戏硬币，认认真真地擦拭着。

　　“爸爸。”小女孩盯着那台娃娃机嘟哝着，“我们要不要把爪子拧紧一点？都好几天没人玩了……”

　　“你懂个屁！”老板不耐烦地回道，“拧紧了都给抓走，咱们喝西北风去啊？”

　　“可是这也太松了……那么松的爪子，那么小的娃娃……一个都抓不到，现在都没人碰它了。那么开着浪费电，还不如关了呢！”

　　老板皱着眉头捏捏她的耳朵：“你傻啊？今天没人不代表明天没人，这儿天天有新人过来，还能没人往里边儿送钱？你管那么多干嘛？好好干你的活儿！”

　　“哼……”

　　父女俩说话间，就有一个大约五六岁的清秀男孩走进来。老板刚要招呼他过来换币，却见他直接朝着娃娃机走去，当下便在女儿的小脑瓜上拍了一记，得意地小声说道：“你看，怎么样？我说这傻子天天都有吧？嘿嘿……”

　　小女孩却没有回答。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小男孩，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看一堆初中生大叫大嚷可没什么意思，看一个傻小子往游戏机里送钱就很有意思了。况且抓娃娃机也是离柜台最近的，老板父女当即便盯住了他。

　　只见这小子在娃娃机边上绕了一圈，看着像是在观察里面的娃娃分布情况，但却连机器标签的内容也仔细看了一遍。那个年代还没有“抓娃娃达人”这么个说法，老板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干什么。正当他决定起身问问这小孩到底玩不玩的时候，男孩绕到机器正前方，从口袋里取出一枚一元硬币，毫不犹豫地投了进去。

　　“好，一块钱。”老板翘起了二郎腿，对女儿说道，“待会儿买两根儿冰棍去。”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块钱是白赚的。他让女儿刻意把娃娃在机器里面堆满，在护栏周围布置成一个斜坡，看起来好像轻轻一抓就能够带下来似的，以此来勾起玩家挑战的兴趣。然而，一段时间以来，不管是多自信的人，遇到了这台机器都只能铩羽而归。

　　那机器里的钩爪果然是松得可以，显然是经人专门调过，落下去的时候几乎连抓取的动作都没有就又折了回来。男孩思考了一下，却又不服输地往里面投了第二枚硬币。

　　“可以买贵一点的了。”老板说。

　　这一枚硬币同样没有建功，只是擦到了一只小白狗的脑袋，让它微微往旁边偏了一点。

　　男孩还不死心，第三枚第四枚硬币接着投入，仍然只是让几只玩偶小狗的位置发生了些许变化，但离掉落下来可还远着呢。老板看他还要往里面投第五枚硬币，乐呵呵地搓着手：“一会儿买火炬去，就那种最贵的！巧克力火炬！”

　　短发女孩却有些撅起嘴巴看着男孩的背影：“爸爸……我们是不是有点儿太欺负人了？”

　　“不欺负他你天天吃的是个屁啊？”

　　老板“恨铁不成钢”般在女儿的耳垂上捏了一把，转头又去看那男孩的动作。

　　那小子把钩爪挪到了最右最后的一角，也就是娃娃山的最高一层，现在正在微调中。老板看不懂他要干什么，离出口那么近的你都抓不着，还想着那么远的？就算你能把它从上头碰掉滚下来，在滚到出口之前也一定会停住。毕竟这是毛绒玩具又不是皮球。

　　然而这一次，男孩始终没有出爪，直到时间耗尽，钩爪自动放下来的前一瞬，他忽然使劲一摇手柄，松垮垮的爪子就这样摆荡着降低了高度，恰到好处地在小狗脖子后面一推，小白狗“咕噜咕噜”从上面翻滚下来。

　　老板紧张地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嘴里默念着“停”、“停”、“停”……

　　或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在距离出口只剩两层的时候，那势头果然停止了。

　　“呼……”

　　他带着满意而安心的笑容重新坐了下去。

　　下一秒，出口附近的一堆小狗如同雪崩一般从出口砸落下来。让老板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哇……”短发女孩发出佩服的叹声。

　　那男孩却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开心的样子，好像这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一只只把那些玩偶从机器里取出，在手里拎成了一串。转过身发现老板父女两人盯着他，于是腼腆地一笑，离开了这里。

　　“哎你——”

　　老板霍然站起身来，刚要出声叫住他，回头看到那一帮学生，这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店，总不能公然欺负客人。出去再说。

　　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几只娃娃，但这位老板可不这么看。他是小本生意，分毫不让的那种。如果是个大孩子，拿走了也就拿走了，老板不想多惹事。可这么一个小家伙嘛……

　　这也可算是一种欺软怕硬吧。

　　他一声不吭，也不理会身后女儿疑惑的叫喊，低着头悄悄地跟着那男孩走出了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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