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你值多少?
小样儿,年纪小小,还挺嚣张的。
冯霁雯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衣衫褴褛,大约也就七八岁模样的小乞丐,不由翻了个太妃式白眼。
“如你所见,我们家条件确实不怎么好。”冯霁雯恢复正常神色,轻飘飘地问道:“所以呢?”
“你们应当很缺银子吧。”男孩子一脸客观地说道。
冯霁雯:“……”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旁的小茶闻言气的瞪大了眼睛,怒道:“我家太太好心救你回来,你反倒在这儿嫌东嫌西起来了!可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白眼儿狼!”
不懂得感恩还且罢了,竟还嫌弃她们家条件不好?
开玩笑,这是因为她家太太不露富好吗?
她们家虽然确实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凭着太太那些丰厚的嫁妆,就绝对能够称得上十分宽裕的,哪里能轮得到这个小乞丐来品头论足?
可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小兔崽子。
小茶说话有些冲,男孩子闻言皱了皱眉头。
却压根儿没有去理会小茶。
只依旧看着冯霁雯说道:“你此番救了我,我十分感激。我见你家中宅院老旧,地段也不算好——”
他还要往下说之际,却听冯霁雯开口轻声打断道:“我们家中情形如何就用不着你来评断了,我们就是吃不上饭,可这到底同你没有什么干连。你只需同我说明你想要见我的目的便足够了。”
什么叫家中宅院老旧,地段也不算好……这都是什么鬼话?
这孩子虽然奇葩,却也不足以让冯霁雯真的生气。
故而纵是打断他的话,口气却还是称得上平心静气的。
她只是不大愿意去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已。
男孩子却觉得有些不被尊重了,一时间脸色红白交加,思忖了片刻之后,张口却是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必会报答于你——你且说,要多少银子吧?”
冯霁雯等人闻言讶异地看向这信口开河的小乞丐。
要多少?
他真是好大的口气。
冯霁雯见他一脸坚定固执,莫名生了几分笑想要逗他的兴致出来,不答反问道:“你有多少?”
“……”
男孩子一时傻住。
什么叫他有多少?
她这是什么态度,趁火打劫吗?
他脸色变幻不下间,却又听冯霁雯问道:“或者说,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
“……”
什么叫他值多少?
他是怡红院里的头牌姑娘么……!
男孩子脸色涨红着。
冯霁雯并不催促他回答问题,只静静看着男孩子一副尴尬至极却又不肯让步认错儿的固执模样。
男孩子无言沉默了良久之后,到底没有多说半字,只尽量摆出一种理直气壮的架势,与冯霁雯缓声说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只是如今我无银两在身,唯有等伤好痊愈之后回到家里,方可取还与你。”末了又补充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食言。”
小茶听到这里一愣过后,下意识地就问道:“听你这么说,你家里条件这么好,那干脆报上家门,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回去好生养伤便是了,如何还要继续挤在我们这座小宅院里?”这丫头不损则以,一旦损起来,也是令人无法应对的。
她可不信这男孩子的话。
真要是有钱人家的落难少爷,岂会没人找?
这孩子不仅目中无人,还挺爱撒谎吹牛呢。
该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吧?
“你……”男孩子尴尬至极,只有一个劲儿地解释道:“我如今不便回家,待过些时日,定能将谢礼奉上……我所言若有半字虚假,便叫我——”
“罢了。”见他似要起誓一般,冯霁雯开口阻拦住。
男孩子很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我救你不过是顺手,可没想过要什么谢礼。”冯霁雯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不必想太多。了不得在你伤愈之前,我不会赶你走便是了。”
“……”男孩子闻言脸色一阵涨红。
她、她是如何看出自己真正的意图来的?
他说了这么多,不外乎是担心自己被人赶出去……
可报答之言,绝非是他信口开河。
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的。
望着冯霁雯满脸的浑不在意,显是真的只将他当作了为了留下来而满口扯谎的小叫花子,男孩子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再开口。
罢了,能住下来就好。
其它的都不打紧。
……
翌日的天气远不比前两日来的晴朗,一大清早太阳刚冒头儿就被几朵乌压压的黑云给遮住了光芒,挣扎了几下不得,索性就躲起来不见了踪迹。
失了太阳的太空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今日是福康安进尚虞备用处的头一天。
他在这里发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却唯独有一张让他印象尤其深刻。
那个和珅竟然也被编了进来。
见着和珅,他便想到了冯霁雯。
一想到冯霁雯,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烦躁。
和珅望着自面前巡视而过,脸色不善的尚虞备用处的‘粘杆子头儿’福康安,心下有几分好笑,却未有表现出来。
福康安还未肄业便进了尚虞备用处历练,且因深得乾隆宠爱的缘故,直接得了个“粘杆子头儿’的职位,掌管着尚虞备用处的一应事宜,他们作为普通侍卫,见了皆要尊称一句福统领。
换而言之,如今福康安是他的顶头上司。
不得不说,被顶头上司看不顺眼,这实在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这一日下来,他净得一些又脏又累的活儿不说,且还事事落不得好。
任谁都看得出来福康安对他的不喜和刁难。
和珅却不介意。
日后若进得官场,等着他的磨难坎坷还多得是,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福康安这点儿小招数,在他眼中全然算不得什么。
况且依照他的头脑心计而言,福康安也只能在表面上为难他一二而已,大致来说,同孩子搔痒痒是没有太大区分。
冯霁雯不知他的处境,见他每日回来时皆是一副舒心模样,还当他在尚虞备用处事事顺心。
但这人努力的实在厉害。
白日在宫中当差,晚上回来便泡在书房里,不到子时绝不歇下,仿佛不会累一样。
见他如此奋起上进,冯霁雯本着为人妻子的原则本分,便也时常交待丫鬟炖一些补品汤羹等送去书房。
和珅每回都吃的干干净净,那叫一个配合。
大半月吃下来,虽没见被养胖,但精神头儿却是极好的。
一来二去,在外人眼中便成了新婚燕尔,夫妻恩爱的表现。
进了三月,京城的天气越发暖和起来。
椿院里秦嫫正带着两个大丫鬟准备着冯霁雯明日出门儿穿用的行头。
明日冯霁雯要去参加淑春园的牡丹花会——这是紫云软磨硬泡来的结果。
“太太,阿炎送了新鲜的樱桃儿过来,说是大爷从宫里让人送回来给太太尝鲜的呢!”小茶笑嘻嘻地从外头跑进来,对坐在內间看书的冯霁雯说道。
她口中的阿炎不是旁人,而是上个月冯霁雯救下来的那个小乞丐。
他总住着不肯走,也不是个法子,府里头总归不能养个闲人,传出去也没法儿解释——于是前不久在刘全儿的安排下,他便跟着虎子做了个跑腿小厮,平日里也不干什么活,不外乎就是送一送东西,传一传话之类。
阿炎起初似乎很不适应这个新身份,可磨合了一段时日后,做的倒也还不错。
可这回他来送樱桃儿,却是有着别的事情要同冯霁雯讲。
“太太明日要去淑春园参加牡丹花会,对吗?”他向冯霁雯询问道。
连日来的相处,他大概已经摸透了冯霁雯的脾气,知她虽然有时说话气人了些,可心眼儿是好的,加之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待她的态度便也没了最初的防备与生硬。
冯霁雯不知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点头“嗯”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
“……太太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阿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四下。
冯霁雯微微皱眉,片刻后,方才伸手屏退了伺候在侧的两个丫鬟。
堂中一时没了旁人。
“你要让我帮你什么忙?”冯霁雯看着他问道。
方才他那副模样,显然是不愿当着丫鬟们的面儿说出来,不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阿炎抿紧了嘴角,自袖口中取出了一只荷包来。
“我想麻烦太太将这只荷包交给淑春园里掌事太监鹤公公……”他望着冯霁雯,满脸请求地说道。
冯霁雯怔了一下。
“你如何会认识淑春园里的掌事太监?”她有几分讶异。
一个小叫花子,怎么能跟淑春园里的掌事太监扯上关系?
“鹤公公未入宫之前,是我的叔公。”阿炎解释道:“这些年来他也时常会接济于我,只是前不久我遇到了麻烦,这些日子来我住在此处又同他断了联系,只怕他会担心,太太只需让人将此物捎到他手中,跟他报一句平安便可。”
叔公?
冯霁雯心下略有些迟疑地将那只荷包接了过来。
她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道:“这个忙我也不是不能帮,但是在帮之前,我有句话得问一问你。”
阿炎看着她:“太太请问。”
“这只荷包里装着的东西,我能看不能看?”冯霁雯口气耐人寻味地问道。
阿炎怔了一下。
她问的自然不会单单是锦囊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那么简单。
这句话里包含了许多疑问。
譬如,这里头的东西能不能带进淑春园,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太太尽管放心。”阿炎半垂下眼睛说道:“这里面装着的,不过是我时常带在身边的一块儿劣玉罢了。”
谨慎些,也是人之常情。
冯霁雯最后看了他一眼。
“若有机会,我会代你从中转交的。”她说道。
“多谢太太。”
……
次日,紫云早早便乘坐马车赶来了和宅,同冯霁雯一同前往淑春园。
她今日显是经过了一番着意打扮的,衣着首饰无一不精致,面上还敷了脂粉,看起来较平日里的随意很是多了几分女儿家本该有的娇美之态。
冯霁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便羞的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生怕别人瞧不出来她那点儿‘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心思似得……
傍着圆明园而建的淑春园亦属皇家的一处别苑,其虽远远比不得圆明园占地大,其内较圆明园相比亦少了几分奢贵,却胜在景致极好,假山湖泊,曲折回廊,园艺设落兼以诸多名贵花草,是京中一处不可多得的赏景之处。
而如今这淑春园里最好的去处便是其中是牡丹园了。
今年的牡丹开的较往年更早了五六日,此时淑春园中的牡丹恰逢是开的最盛的时候儿,各类品种的名贵牡丹相继绽放,争奇斗艳。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而京中牡丹,又数淑春园中的品种最全,开的最好!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于可以一饱眼福了!”淑春园前,有人谄媚地笑着说道:“这回多亏是沾了福三爷的光儿,我才能有机会来这牡丹花会开一开眼界啊!”
“我说怎么大老远地就闻到一股马屁的臭味儿呢……”刚下了马车的紫云扭头望了一眼,嗤笑道:“这个袁池拍马屁的功夫堪称得上一流儿了。”
只是福康安似乎不买他这笔账。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袖,一边带着小厮往淑春园内走,看都未看哈腰跟在一侧的袁池一眼。
直到袁池讶然出声道:“哟,那位不是和太太么?”
这句话果然成功地吸引了福康安的注意。
他皱着眉头循着袁池的视线看了过去。
目之所及,一行正往淑春园内缓步行着,说说笑笑衣着鲜丽的夫人小姐中,他几乎第一眼便从中发现了冯霁雯的身影——
这倒不是因为她打扮的招人耳目,而是同那些众人结伴而行的夫人小姐们不同,她身边只有一位紫云,经过的夫人小姐们多是投去了关注的视线,却无人上前与其搭话儿。
就仿佛一个异类一般的。
受人冷落,这才是真正招眼的原因所在……
见真的是她,福康安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
她如今这等身份,怎么也能来牡丹花会?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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