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波三折(中)
杨铮挤到人群最前面,见吕成亮、赵澍坪已从大堂里出来,在和同窗们闲话。他从地上拾起个小石子,屈指朝吕成亮弹去。谁想这一下准头极差,竟然打在隔了七八尺远的一名书生脸上。
那书生哎哟一声,抚了下脸颊,接着游目四顾,虽朝杨铮这边看了一眼,却一脸的茫然。旁边一人问他:“成绩兄,怎么了?”那书生道:“不知何故,脸上微痛,想是被飞虫咬了。”众书生四下张望,却不见有异,有人便笑道:“此际哪里还有飞虫。”
杨铮丢石子打错了人,本有些尴尬,见吕成亮朝他这边望了一眼,忙在嘴前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即又向旁边指了一下。
吕成亮怔了一下之后便即会意,朝边上走了几步。杨铮凑了过去,小声说道:“有个事情要请子明相公帮忙。”
吕成亮道:“何事?”
杨铮道:“等下若二尹为难古掌柜,还请一定帮忙说些好话。”
吕成亮道:“这是小事。古掌柜东西做得好,大家自然会帮他说话。倒是你躲在家中数日不来,害我们苦等。承泽已备下许多番椒,何时能让我们大快朵颐啊?”
杨铮见这吃货对眼前之事不以为意,便又说道:“有人要构陷古掌柜夺他铁铺。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你也见到了,若被其成事,秦州以后可就没有好用的‘杨古井’了。”
吕成亮道:“怪不得会有今日之事。可二尹断案,我一介生员,又如何能让他改主意呢?”
杨铮道:“只消让古掌柜不要受刑就好,二尹如何结案且不去管他。”
吕成亮点头道:“我尽力而为吧。”
杨铮道:“多谢!”
与吕成亮说完话,杨铮又溜到了仪门之旁,见袁小虫眯着眼睛靠在墙上,像是在打盹一般。在袁小虫旁倚墙坐下来,忽听他说道:“小相公,有人在说那古掌柜的坏话。”
杨铮心念一动,问道:“你听到什么话了?”
袁小虫道:“仪门右边那棵树下,短褐左边肩头有块补丁的那人,说他村中用的‘杨古井’比古掌柜说的尺寸小,古掌柜欺大家无法把‘杨古井’带过来量,用大话诓人。这已是那人同第三个人说这话了。”
杨铮朝那边望去,寻着了袁小虫所说之人,果然正与旁边的人说着话,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只是离得有些远,加上院中吵杂,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袁小虫道:“在咱们前面,戴灰色小帽的那人,说古掌柜卖‘杨古井’明面上九钱银子一个,暗地里却卖到一两七钱,心实在太黑了。他也不是同第一个人讲这话了。”
杨铮又看向正前方,见戴小帽那人离他们差不多有两丈远,且背对这边,更是难以分辨其声音。
原本他还以为有人在这附近说了什么,恰被袁小虫听到了。可见到袁小虫连点了两人,才发现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不由大为好奇,问道:“你是在这里听到的?”
袁小虫轻轻点了下头,道:“那两人从仪门外边进来的时候不长,同样的话应当已在外面说了许多遍了。”
杨铮赞道:“你这本事可真不简单!”
袁小虫扭头看了杨铮一眼,奇道:“小相公不打算制止他们么?”
杨铮道:“他们的话无法验其真,也无法验其伪。若不能当场揭穿,只怕会适得其反。”
袁小虫道:“我见帮古掌柜说话的人不少,两边当面对质不就行了?”
杨铮对袁小虫的观察力很是佩服,竟将两边的“托”都识了出来。说道:“院中这些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事情越坏他们才越高兴。且由那两人去说,等下再作计较。”
袁小虫沉思了片刻,仍是不解杨铮话中之意,便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杨铮被他这么一问,倒觉得有些不好解释了。想了想说道:“很多人会同情境遇比他们差的人,但也会嫉妒比他们过得好的人。他们愿意帮助前者,却也会希望后者倒霉。方才堂审古掌柜已经占了上风,若此刻去揪那两个说坏话之人,不免给人一种得势不饶人的感觉。”
袁小虫默默点了下头,慢慢品味起杨铮的这番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时仪门外的嘈杂声突然间小了些,差役呵斥让道的声音由远而近,不一会就到了仪门处。
杨铮转头望去,见四名衙役押着一人走了进来。被押那人中等个头,身子微胖,料想便是傅毛驴了。小声问道:“你认得这人么?”
袁小虫道:“认得,这家伙是个滥赌鬼,只要给钱,连亲娘都能卖。他和那个人平时没什么往来。”
围观众让开一条通道,待衙役押着傅毛驴经过后又迅速合拢,并跟着朝前涌去,最前面的一排衙役便又将水火棍横了起来。
杨铮与袁小虫站起身来,却不再往前凑。州署大堂地势较高,在这墙边也能瞧个大概,只是看不到地上跪着的人,倒也无关宏旨。
片刻后祝同知重又坐堂开审,古家父子、姜大田等农人以及刚押到的傅毛驴都跪了下来。
祝同知先确认了傅毛驴的身份,接着便问其与姜大田等人是否相识。傅毛驴则是一副老实认罪的样子,有指必认,又招供道:“草民是受了顾老三的指使,在城中寻找要买‘杨古井’的农户,将东西卖给他们。”
祝同知问道:“你所言之顾老三,可是那姚二刀?”
傅毛驴道:“是。可那时草民并不知顾老三便是那贼人姚二刀。”
祝同知又问:“你发卖了多少个‘杨古井’,得银几何?”
傅毛驴道:“共卖了二十余个,每个作价一两七钱。草民只得了二两多银子,其余银子都归了那顾……那姚二刀了。”
祝同知便又差了衙役去牢中带人。不多时顾老三被押了过来,因带着手铐、脚镣走得比较慢,一路带着响进了大堂。
杨铮被抢夺之事距此时已近一月,顾老三自是早已不复当日模样,穿着件又脏又破的囚服,蓬头垢面颇为不堪。但观其走路的架势,大抵只是因带着刑具而有些不便,看不出有受过大刑的痕迹。
祝同知俯身指着傅毛驴问道:“姚二刀,你可认得此人?”
顾老三道:“认得。”
祝同知道:“你与此人是何关系?”
顾老三道:“我们同在中城,平素便有往来。”
祝同知道:“傅毛驴供认,你指使他到街上寻找要买‘杨古井’的农户,然后按一两七钱银子一个发卖,可有此事?”
顾老三道:“有。”
祝同知道:“你的‘杨古井’从何而来?”
顾老三道:“这个……这个……”
祝同知一拍惊堂木,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顾老三转头看了古常勇一眼,道:“古掌柜,兄弟可要对不住了。”对堂上道:“禀老爷,是古掌柜给的。”
祝同知道:“他因何要将‘杨古井’交与你发卖?”
顾老三道:“古掌柜说,九钱银子的价,只是让知州老爷高兴,他可不能白干。明面上卖出百十个能交差就行了,私下里再多打制上几百个,卖到一两五六一个,好歹也有一二百两银子的进项。他已把话说了出去,自家不好出面,便让我帮着发卖。我们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
估计这家伙在牢中吃喝不愁,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仪门旁的杨铮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围观众虽对顾老三的话将信将疑,却不免议论纷纷,加上有心人的引导,形成一片哗然之声。
古常勇斜眼看着顾老三没有吱声。古成冶却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我家什么时候与你有过勾连?”
祝同知喝道:“大胆!本官未问你话,哪个让你多嘴的?”
古常勇连忙拽了儿子一下,并丢了个眼色过去。古成冶却不管不顾,指着顾老三大声道:“祝老爷,这家伙的话绝不可信!”
祝同知怒道:“如何断案,本官自有主张。大胆刁民,竟敢咆哮公堂,左右,仗刑伺候!”说着取了十支白头签丢在了案前地上。
吕成亮受了杨铮之托,也与同窗们通了声气,可那是防备二尹以大刑逼供。而古成冶的所为,确是够得上扰乱公堂了。倘若上官审案,下面的人谁想说话就说,那大堂还不得变得和菜市场一样。凡事都得有规矩,这种情况也不好去求情。
见签子落地,便有衙役上来把古成冶拉到了大堂正中,扒掉了他裤子,一人按其头,一人压其脚,又一人执水火棍朝他屁股上招呼。
杨铮站在墙跟前,看不到地上的古成冶,只见棍子起落,仍不禁低下了头不忍去看。古家大哥还是年轻啊,这就沉不住气了,白白讨了顿打。
忽又想道:二尹重新开审,那周司吏怎的不见出来,是不愿与顾老三碰面,还是去做别勾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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