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宗门乱—公子之谋

　　厅堂之议无疾而终，双方都没有进一步打破僵持的局面。

　　其实世间所有的大事，都不是在众目睽睽的厅堂之上完成的。关键的决断只是三二个人的决心，在一个寻常的日子，在阴暗的房间里，或者无人的殿堂里。国家、宗门的大事以及许多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

　　王朝腹地的旱灾一直在加剧，很有可能要持续的到淳化五年的秋天。沿着官道涌入盐湖城的人越来越多，云梦山下的这座小城已经变得拥挤不堪，街上到处都是逃荒的流民，三五成群衣衫褴褛，在日光下的街巷里漫无目的的晃悠。

　　如果寻觅不到生计，在本能的趋势下，流民就会发生变化。

　　身强力壮胆子大的变成强盗，那些体弱多病的则沦为乞丐。这些乞丐挤满大街小巷的墙根，百无聊赖的等着施舍，或者死亡。

　　老李头是世代居住在盐湖城里的老人了，从他一生的回忆来看，也没有见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涌入这么多的人。

　　几个老邻居满脸忧愁的坐在斜街边的铺子里吃酒，他们担心这样下去迟早要生出变乱，毁了这座富饶的小城，毁掉他们几十年平静无忧的生活。

　　“听说城里的制使大人已经奏请州府，要关闭城门，阻止流民涌入。”一位穿着短衣，浑身都是汗臭的邻居，底下头来，一脸神秘的说道。

　　老李将盛着浊酒的粗瓷大碗，咚的一声砸在桌上：“制使大人会跟你一样蠢！这些流民为了一口吃的，命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三二丈高的城围子！活人不会让尿憋死，不关城门还好，城门一旦关闭，恐怕……”

　　“恐怕什么？”那位邻居问道。

　　“国破家亡。”老李文绉绉的说道。

　　围坐的众人知道老李在学堂里读过半个月的书，是几个人当中唯一与进过学堂门的人。几个邻居虽然对眼下的形势不是很懂，但听曾经上过学堂的老李这么说，也都十分信服。

　　几个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遍地狼烟，满街尸首的未来，脸上的忧愁之色越发深刻起来，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不论时局怎样变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不过片刻功夫，酒劲上来的几人又开始扯起城里最近发生的一些趣闻来。

　　“有银子就是好啊！云山上下来的仙人把流花坊毁了，这还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一座比流花坊气派一百倍的高楼就又起来了，做的还是一样的生意。”

　　这些普普通通过日子的人，对修行者的统称就是“仙人”。在他们的想法中，神仙大都住在云雾缥缈的山上，所以他们把神圣的云梦山也就简称为云山。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合城的人都知道。告诉你们，这新的青楼名字还是流花坊，不同的地方是……嘿嘿……不同的地方是楼里多了几个从罗刹国来的姑娘……”

　　“罗刹国的姑娘！？赵四，你就吹吧，早晚死在你这张嘴上！要说中州这样的大城有几个罗刹国人，我倒也信，咱们盐城，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能有罗刹国人！”

　　赵四对自己受到的怀疑感到十分气愤，酒意上来，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桌上几个酒碗都跳了起来，碗里的酒水撒了一地。

　　“实话告诉你们，我外甥最近在制使大人身边当差，他亲眼所见，亲口告诉我的。”

　　“哈哈，自家的婆娘揉腻了吧，罗刹国蜂腰肥臀的娘们儿了，也是你能消受得起的！”老李笑道。

　　“你们别不信，我……我……总有一天，我非要日一个罗刹国的娘们儿给你们看看！”赵四一句话说完，酒意彻底上来，一头栽在桌子上，顿时鼾声大作。

　　哈哈……哈哈……

　　“你还别说，最近的确是怪事连连啊，前些天我去云山下打草，还是熟悉的老地方，原先几十丈的大石竟然不见了……”

　　…………

　　流花坊二楼最贵的一个包间里，一名身材高大，面色苍白的公子盘膝坐在案前，几名下人垂手立在两边。

　　这些下人一个个都是高鼻大眼，褐色的皮肤明显区有别于中土人士。

　　罗刹国的人肤色与中土相比有点偏黑，但这名身材高大的公子却是煞白的脸色，配上沉稳洒然的气度，给人一种天生王者的感觉。即使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也能感到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无形威严。

　　他手里捏着两封写好的书信，正将它们轻轻放在矮桌上。

　　信封是用最为名贵的洛川黄纸做的，上面有着明暗交织的华丽金线，这些金线被奇妙的技艺绘成各种华丽的图案，显得高贵文雅，而又不会影响到书写。

　　罗刹国地处中土大陆西北一隅。

　　往西是万里天封山脉的侧翼，远古慌蛮之境，往北却是中土大陆以外的不可知之地，几乎没有人去过，因为那里常年冰封雪盖，黑暗寒冷，是中土大陆的人类公认的世界的边缘。

　　南门和东面都是茫茫千里的大漠戈壁，还有几片不算丰沃的草原。只是在东南方向有一片临湖的草原，正是罗刹国王城的所在。如果再南数百里，就会遇见大夏王朝的戍边军。此刻那里正发生着战争。

　　如此的恶劣狭小的生存环境，使罗刹古国即使立国很长时间，依然需要与自然做艰苦的斗争，全族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生存与发展之上，对于文化艺术的追求自然就少了许多。

　　身材高大的罗刹国贵族，起初对大夏王朝的许多事情很是不解，一个小小的信封何必要装饰的如此华丽，耗费如此多的人力和心血。

　　直到夜夫北征，两国签订城下之盟，换取近三百年的和平，三百年间大批罗刹国贵族南下，入大夏王朝拜谒、游玩，才终于体会到万年王朝的繁华盛景。

　　灿烂多彩的文化，繁复难明的技艺，以及数不清的美女、美食，让他们眼界大开。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疆场杀伐的胜利，榻上美女的娇喘之外，还有如此多种多样的享受。

　　那些让人心旷神怡的字画，那些华美瑰丽的衣饰，那些雕梁画栋的豪宅。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堂，不属于他们的天堂。

　　包房里很安静，高大的公子看着信封上金线织就的图案微微出神，众人敛气屏声不敢打扰。

　　直到过去了很长时间，公子才轻声说道：“这一封，给讷言。这一封，给她。”

　　一位干瘦的老者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将书信小心的放在怀里，冲着公子叩拜，然后退了出去。

　　公子起身，看着窗外盐湖里青色的波浪，以极低的声音，缓缓念叨：“你说你留恋这里的繁华，可这么多年了，那些字画还没有看烦？那些狡诈的南人，难道从来没有让你感到过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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