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浅白的道义
对于何森和杨晓道在雅间里具体谈了些什么，洛襄并不关心。杨晓道没有告诉他，他也懒得去问。不过对于一楼大厅里发生的事，周老板和兰姐却告诉了楼上下来的两人。
杨晓道痛骂一声：“蒋勤富这个神经病！”
何森安慰了妻子女儿一番，随后却是自然地拍了拍洛襄的肩膀，笑道：“没看出来，小伙子原来是深藏不露啊！”
“呃……”洛襄干干巴巴地说，“我……我力气大点儿而已……”
“哈哈，这小子是有把傻力气。”杨晓道附和着，“现在店里的重活全都让他跟阿武包了！”
除了何妙妙仍在满脸怀疑地望着他，其他人并没有对这种说法产生任何疑问。毕竟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总比说洛襄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能让人信服得多。
你看什么？洛襄毫不示弱地回怼着小姑娘的目光，心想我又没说谎，我本来就是力气大。
……虽然是五十天前突然变成这样子的。
“小伙子，我看好你。”何森用一种长辈教诲晚辈的态度说道，“跟着你们小刀哥好好干，你会有前途的！”
洛襄敷衍着答应几声。
五年前他好歹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今却被一位并不熟识的黑老大用哄小孩的方式夸奖，他心里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倒是杨晓道比他还要开心得多，一直到回到店里都是满脸堆笑的样子。
看来他虽然没有带阿钟他们去茶社，但发生的事情却没有瞒着他们。洛襄曾听到阿钟等人私下里抱怨，但他们和洛襄的关系却也因此在无形之中又近了一点。
老实说，在妙味家常菜待得越久，他和杨晓道等人的感情就越深。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他特殊的身体状况、他身上所隐藏的秘密……所有那些因素已经在他和普通人类之间划开了一条线。如果最终一定要离开，早走总比晚走强，否则等到他真正和这个地方连结在一起，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大家又会徒增伤感。
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告别了。
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他还有必须要去追寻的答案呢。
……
时近深夜，办公室里却还是灯火通明。外面传来摩托油门的咆哮，刘警官皱紧了眉头。面前竖立的白板上画着许多谜一样的记号，是一些用曲线连起来的圆点，周围还有文字注释，一眼看去让人头晕不已，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了。
但实际上，仔细观察一番，标注在上面的文字多是兰陵周边的地区名称，而那些曲线也像是地理课中学的等高线一样，以某一点为中心，向着周围一圈圈扩散开去。
“不妙啊……”刘警官喃喃念叨着，“这样可不妙啊……”
在这两个多星期的闲余时间里，他一直都在网络上搜集关于“僵尸”的信息。魏学兵嘴里的那些传闻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当刘警官把近期兰陵附近所有关于僵尸的目击报告都统合起来以后，得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果。
白板上的那些曲线并不是什么等高线，而是根据时间，将僵尸目击事件发生的地点连接起来所形成的范围线。
换句话说，僵尸的活动地界在逐渐扩大。
最开始的一起目击报告在两月之前，目击地点是北山脚下，此后隔了十天才出现第二次报告。但在上一周，目击事件居然已经多达十六起！这些事件有的发在兰陵的本地论坛，有些则发到了贴吧微博等处，也有人选择向警方报案。但因为数量稀少，还没有形成热点话题。而且即便是那些目击者，多数也只是用了一个“僵尸”的称呼，实际上他们还是认为那只是随处咬人的精神异常人士而已。
人为恶作剧的可能基本能够排除掉了。刘警官这样判断。扩散曲线显示出的这种规律性，要人为操纵未免有些困难，虽然并非做不到，但应该没有谁会闲到这个地步。
而如果，所有的这些目击事件都是真实的话……
“师傅！”魏学兵大步从门外走入，诧异道，“你咋还不回家？都这么晚了，今天应该没什么需要加班处理的事吧？”
魏学兵对他的称呼向来随意，有时管他叫“师傅”，有时跟大家一起叫“刘队”。刘警官也懒得管，随他喜欢吧。
“马上就走。”刘警官淡淡应道。
“我快递买的衣服忘记拿了。”魏学兵对那块白板看都没看一眼，拿起一个包裹快活地说道，“郁莹让我送她回家。”
刘警官扫了他一眼。
郁莹是他们队里的一个女孩，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魏学兵思慕已久。
“你最近不是在追陆家的那个大小姐？”
“别这么古板啦师傅！”魏学兵嘿嘿笑道，“男人也可以养备胎嘛！”
刘警官的眼神凌厉起来。魏学兵被盯得寒毛直竖，连忙举手求饶：
“得！我开玩笑的好吗！我对陆薇薇可是一心一意，可是郁莹她一直缠着我，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呀！”
“你既然对她没那个心思，就跟她说明白，免得人家在你身上浪费感情。”刘警官冷冷地说道。
魏学兵翻了个白眼：“OK，OK。我今天就说。”
“说的时候也得注意，语气委婉点，别让人家太伤心了。要是把人家姑娘惹哭了，我明天就写份稿子，全局通报批评你。”
“这特么也太强人所难了吧！”魏学兵大叫起来。
刘警官不说话，只是继续用那种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他。魏学兵委屈得不行，苦着一张脸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去。
耳听着魏学兵的拖沓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远去，刘警官摇了摇头，继续思索起来。
他用记号笔在白板上标记了一点，从地图上来看，那是兰陵城郊一处名叫“凫山”的地方。和魏学兵的对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上回那个小姑娘陆芸芸被绑架，就是被带到了这里。
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么……
他对比了一下那些曲线。
时间上……刚刚好！
这样看来，那个不会留下指纹的蝙蝠侠，很可能就是那些僵尸之中的一员。刘警官这样推断。
但还是有些地方解释不通。
从那些目击报告来看，僵尸们都有一些共同特性，不说话、行动迅速、见人就咬、人多时才会主动退避……而这个蝙蝠侠则是在不断救人。
唔，僵尸中的异类么？
算了，暂时把他放到一边，留待日后观察。如果能够正常交流，则以教育归化为主；如果不能的话……
刘警官把记号笔的笔帽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外面的摩托油门声再度响起，是魏学兵已然离去。
刘警官的视线又投放到第一次事件发生的地方，北山。这是兰陵边界处的一座坟山，过去有不少豪门大族的祖坟都建在这里。不过新千年后，城中墓园兴起，坟山早已荒废。过去埋葬在那里的尸体早就腐化成枯骨，后来即便有人死后埋入，应该也是经过火化的。
可出现在那些目击报告中的僵尸形象却都与常人近似，并没有人目击到一副骨架子在到处乱晃。
那么，如果将北山视为僵尸发源地的话……
他把记号笔丢到一边，抚摸着下巴上扎手的胡茬。
北山处于兰陵与琅琊交界处，现在划分给琅琊管辖。关于近期北山附近的村庄是否有发生居民异常失踪事件，明天给琅琊那边的同事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吧。
……
12月25日，圣诞节。
这已经是洛襄来到店里的第四周，马上就满一个月了。杨晓道等人对这种洋节当然没什么兴趣，但多少是个节日，有个放松的理由。于是四个大老爷们便带着杨紫陌和洛襄两个小家伙玩起了“够级”，一直玩到深夜才各自睡去。
……
白雾。
浓稠得如同漂浮在空中的黏液一般的白雾包裹着他，洛襄在雾气之中左冲右突，却始终找不到一条离开的路。
寒冷的气息将他吞噬，四周传来谜一般的人声，实质性的恐惧在洛襄的心头上涌……
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针已经走到了凌晨两点。洛襄从沙发上爬起身来。过去的他如果做了这种噩梦，只怕会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他穿好鞋子，本想拿起口罩，思索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这种大半夜应该不需要担心被人看到，即便有人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沿着楼梯走上天台，想要出去吹吹风，驱散那梦境残留的恐慌感。而在推开门后，天台上闪烁的一点星火却把他吓了一跳。
“……小刀哥？”
“哟！”杨晓道两指夹着香烟，冲他招了招手，显然也有些意外，“我是上完厕所顺便上来抽根烟，你又是怎么回事？睡不着啊？”
“呃……”
洛襄走到楼顶边缘，和杨晓道一并靠在护栏边上。路灯的黄色光辉照耀着道旁树光秃秃的枝桠，冷风吹动那些稀疏枝条的影子，也吹打在洛襄的身上，可他却觉得站在这里比躺在床上还要舒适许多。
“这家小饭店我已经经营几年了。”杨晓道喷出一口烟雾，跟他闲聊起来，“你发现了没？咱们店里的价格比别家总要高一些，但生意却不见差，知道为什么吗？”
洛襄摇了摇头，他既“不知道”也“没发现”，因为不需要吃东西的他也不会走进别家饭店，他还以为这里定价贵一些是因为物价上涨呢。
“道义。”杨晓道吐出这么两个字。
洛襄眨巴了半天眼睛也没明白这个词跟开饭馆到底有什么关系。
眼见他一副迷茫的样子，杨晓道得意地笑起来：
“你不懂吧？我跟你讲，这家店刚开始的时候，生意烂得要命。没办法嘛，地段也差，除了阿钟稍微会点厨艺，剩下几个大老爷们儿啥都不懂，又一身痞气，谁愿意来咱这儿吃饭？都是帮里那些老兄弟和体育馆里相熟的老板照应着。所以你看，咱们厨房里用的都是好油好料，肉菜都是我每天早起出去采购的，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只虫你都见不着。来的都是熟人，一起打过架救过命的交情，我能坑他们么？”
“这就是‘道义’？”洛襄似懂非懂。
“我们混道的人讲的‘规矩’，就叫作‘道义’。”杨晓道颇为骄傲，“因为讲道义，所以大家都信我们，这样才能留住熟客……唔，当然了，靠着森哥的关系，那些税务工商卫生城管之类的人，一般也不会来找我们吃拿卡要，无形之中比别家饭馆少掉了那么一笔应付开销。”
说到最后，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道义’这两个字，还是森哥教给我的。”他说，“兰陵这边地方小，跟那些黑帮片没法比，都是些小社团在打闹。森哥一开始建立虎头帮的时候，身边的人也不过十个而已。”
“虎头帮？”洛襄把这个名字念叨几遍，“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这名字老让我想起小孩穿的虎头鞋……总感觉少了点魄力。”
“那会儿星爷不是有个挺棒的电影，叫《功夫》的么？”
“可人家那是斧头帮啊！”
杨晓道尴尬一笑：
“森哥祖籍胡建。”
“呃……”
“总之呢……”杨晓道快速跳过了这个话题，“那段时间道上乱得可以。偏僻些的路上，甚至大白天都能看到几十人斗殴的场面。现在就和平多了，普通人都不知道兰陵还有帮派社团什么的，大家打群架都会大半夜跑去外环，免得被投诉扰民……”
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又把它吐了出去，烟雾在夜空中盘旋着，过去的影像散乱地映在里面。杨晓道眼神迷离，像是在看着那些朦胧的画面追思。
“我加入虎头帮的时候，帮派已经有了一定规模，也有一些混子借着虎头帮的名义到处找茬闹事。森哥就是在那时立了规矩，宁缺毋滥，哪怕帮里人再少，不守规矩的家伙坚决不要。虎头帮的人不能欺凌弱小，也不能无理取闹。我们既然敢收人家的保护费，就要确实做到保护一方太平，否则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呢？”
“这么听来，与其说你们是帮派，倒不如说是保全公司了……”洛襄忍不住这样评价。
“因为有这些规矩在，我们走在路上都会抬头挺胸，有种自己不是在混道儿，而是在行侠仗义一样的感觉。”杨晓道笑了笑，接着却老实地说，“当然了，早年间虎头帮跟人打来打去的，打伤打残的也不在少数，甚至听说还死过人……所以要是按照社会公认的那种道德标准来评判，那么森哥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或者说得更直白点，他就是个坏人。”
“可你还是尊敬他。”洛襄接口道。
“是，我尊敬他。他这个人，和他的规矩。”杨晓道肯定地说，“我之所以会在虎头帮待那么多年，这个算是原因之一吧。”
听到这里，洛襄突然产生了一种好奇的冲动。他有一个十分在意的问题，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内心挣扎许久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原因之二……是你喜欢那位兰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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