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匹夫一怒
“洛洛——”杨紫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兰姐捂住了女儿的眼睛。
那些混混们呆呆地看着倒在门口的身影，脑袋都扭到背后了，这人一下子就死透了吧？
就连提着钢管的那个小青年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刚才一马当先冲下来，只想着为了上次崩掉的那颗牙找回场子，挥起钢管时还以为这小子会抬手挡一下——一般人看到有人要砸自己的脑袋，都会下意识抬手去挡的吧？可面前的小子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现在这青年看着躺倒——如果按照脑袋的方向来说，就是“趴倒”——在地的尸体，心里闪过“凉凉”二字。
“畜生！”那边原本被制服的杨晓道突然挣扎起来，大吼道，“你们这帮该死的——”
压住他的两个光头壮汉居然一时控制不住，又有两个人上去帮忙，这才重新把他摁在地上。
金牙仔有些慌张地看看尸体，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铁棍，有点害怕地自言自语道：“不是的……我……我没想杀人的……我以为他会挡一下……我真没想杀人的……”
他们毕竟只是些混混而已，可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打人跟杀人，性质可是完全不同的。
“慌什么！”
柳永胜在二层高喊道。他刚才也愣了一下，但这会儿必须有人站出来镇场子。
“怕个屁！有事我负责！”他拍着栏杆大吼，“去把那小子拖进来！把大门抬起来顶上，别让外面的人看见了！快点儿快点儿，都动起来！”
他连着催了两声，才有个胆大的青年犹犹豫豫地走过去，还来不及触碰那具“尸体”，突然间发出一声怪叫。
“你怕个屁啊！”柳永胜怒道，“不就一个死——”
“死人”这个词他没能说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个“死人”保持着脑袋朝后的状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全场再度静寂。
除了一直被母亲紧紧搂抱着哭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何妙妙之外，就连杨紫陌都暂时止住了哭声。
提着钢管的青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太好。
众目睽睽之下，蝙蝠侠大概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的双手向上摸索了一圈，摸到了自己的脑袋，思索几秒后，“咔嚓”、“咔嚓”转动两下，把脑袋给扳回了正面。
全场继续静寂。
……他的脑袋是扳正了，但方向却反了，现在他的脖子拧转了整整一周。
蝙蝠侠又沉思数秒，“啊”一声反应过来，再度抓住脑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连拧四下，把脑袋转了360°，这一回终于扳正了。
一个小青年的香烟烧到了手上，他相当淡定地看了看自己被燎起了泡的手指，把烟头丢掉，手指头含进嘴里，整个过程连大气都没敢出一声。
全场死一般的静寂。
……
洛襄没有工夫去关心那些或惊异或恐惧的视线。面具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缝——毕竟只是个塑料玩具，指望它能扛下钢管的一击未免太难为它了。
小刀哥……紫陌……
被当成怪物也好，被喊打喊杀也好，眼下有很多需要担心的事，却什么都不想在乎。只要关心的那些人能够平安无事，我就……
他向前两步，伸手一把抓住了那金牙仔手中的钢管。镶金牙的小青年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钢管拿走，半点都没敢反抗，好像打心底里期望他能够把自己当成一尊人畜无害的雕像。
洛襄拖着钢管一路走向角落，直勾勾地盯着被一群男人包围着的杨紫陌。他整个人无声无息，只有手中的钢管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这种沉静的行走仿佛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有几个青年下意识朝后退去。可这时却有个家伙不知发了什么疯，在杨紫陌的尖叫声中一把拽住了她的麻花辫。
“别过来！”他朝着洛襄大吼，口沫横飞，“你再敢往前一步，老子就——嗷！”
杨紫陌一口啃在他手上。洛襄趁机上前，可怜的姑娘呜咽着扑进他怀里。
“妈的你个贱人——”
洛襄一手搂着杨紫陌颤抖的娇躯，一手直接把钢管甩飞出去，重重地砸在男人的膝盖上。
一瞬间，那人的双腿逆反了常人的身体结构向后弯曲了。
惨绝人寰的痛叫声充斥了整个仓库。
柳永胜终于反应过来，狂怒高叫：
“抓住他！他就一个人！你们四十多个人怕个鬼啊？给我打残他！”
有些人还是畏畏缩缩，却也有人听令跑上去。洛襄沉默着抱紧杨紫陌，只用一手一脚进行反击。有人被他拽住领子甩飞出去，更多的人却扑到近前，洛襄的拳脚再厉害，终究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单手单脚实在支应不开。
制服杨晓道的两个光头大汉都在盯着那边的乱战，却不防杨晓道趁机挣脱，一记狠拳含怒而出，重重地砸上了一人寸草不生的额头，那人“咕”了一声，居然就这么被生生砸晕了过去。另一人见势不妙正要踢击，杨晓道一巴掌把他抬起的小腿打下，贴近距离上勾拳直中下巴，一道血箭飚射而出。
阿钟眼看老大发威，恨不得自己也三拳两脚把周围几个人打趴下，可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十分尴尬。直到杨晓道空出手来帮他，鞭腿一扫正面踹倒了一个人，阿钟才怒吼一声，先找准那个之前扇他耳光的家伙，噼里啪啦一阵拳打脚踢，接着瞅空说道：“小刀哥你去接应洛洛和兰姐！我去看看阿武怎么样！”
洛襄拼了老命才能保证把怀里的杨紫陌护个周全，那些拳脚、木棍、钢管砸在他身上根本无所谓，但杨紫陌可连一下都吃不消。
“洛洛！这边！”
杨晓道愤怒的吼声从前方传来。
洛襄抬头看去，这男人已经打出了火气，手持一根不知从谁那里抢来的钢管，对准某个小青年腿弯用力一捅，那人痛叫一声栽倒在地，被周围几个同伴在身上踩了几脚，甚是凄惨。
近旁一人挥动木棒朝杨晓道砸去，却被他轻易架住，一脚踹在那人腹部，夺过木棒当头一砸，于是地上挨踩的人又多了一个。
和洛襄不同，杨晓道的打法有攻有守，颇有章程，明显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练家子”。有他相助，包围洛襄的压力一下子减小了许多。两人护着杨紫陌且战且退。
洛襄头上挨了一拳，揪住那个人衣领直接丢飞出去，口中大叫：“小刀哥，阿武呢？”
“那边躺着呢！”杨晓道护住妹妹，钢管一挥把后方几人逼退，“洛洛你别管我们，瞅着机会先把紫陌送出去！”
杨紫陌、杨晓道等人全都把他认出来了，可见这面具连点儿屁用都没顶。但洛襄心里其实也有数，他跟杨晓道等人朝夕相处一个月多，今天连衣服都没换就赶了过来，要是戴张面具就让人认不出反而还成了件怪事呢。
他可没克拉克-肯特那么牛的演技，戴个眼镜就把全世界都瞒过去了。
说实在的，这次戴上这张面具，与其说是遮掩身份，不如说是为了一种仪式感，好像缺了它就不算是“行侠仗义”了一样。
“快点儿！”杨晓道焦急大喊道，“人太多了，你再有本事也打不过来的！快带紫陌走，我帮你们掩护！”
“那可不一定。”
洛襄轻声嘀咕一句，把杨紫陌推到哥哥怀里，伸手抓住一个光头的手臂，受了他几拳砸在身上，直接向上抛飞出去。那光头“啊啊”乱叫着砸上了天花板，然后一路坠落下来，口吐鲜血在地板上抽搐。
有杨晓道保护杨紫陌，洛襄的手脚终于获得了解放。他学不来杨晓道那套章法，但也不需要学，至少眼下这片场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在吃他一记重拳后全身而退的。
木棍钢管有如雨点一般砸在他后背上，他却硬生生忍住了，专门往人下盘招呼。一双铁拳瞄准一条腿就能砸废一条，不过片刻工夫，地上已经躺了数个抱着膝盖哭得惨兮兮的汉子。
但仓库狭窄的空间里挤的人实在是太多，前边的人倒下了，后边的却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他们实力不济，于是继续前赴后继地包围上来。直到倒下的人达到了二十多个，攻势才终于缓了下去。
不缓不行了，整个仓库四十来号人，现在有一半都躺在地上呢，逼得其他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洛襄和杨晓道兄妹仍旧处在包围圈里，只是这时的圈子明显已稀松许多。他向后一转，跺脚大吼一声，几个青年急急后退几步。
已经有人在悄悄往仓库门口移动了。
“蠢猪们！”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嘲讽，盖过了所有那些痛苦的呻吟，听来是阿钟的声音。
“柳永胜都已经把你们丢下跑了！你们还在这儿打！还不赶紧追上他管他要医药费去啊？哈哈哈哈哈哈……”
包括洛襄在内，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
二层栏杆旁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他们新任大哥的影子？
……
柳永胜不紧不慢地走在夜幕之下，如果不考虑他三步一回头的紧张样子，这走路的姿势说不定还颇有风度。
他是悄悄从楼梯上溜下来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害怕了。
打从上次在茶社遇见那个怪小子之后，他就直觉认为这个小子不太正常。当然事后他并没有细想。蒋勤富送给他的几辆奥迪，以及对昨天凌晨那件事的安排，让他把这些小事完全抛到了脑后。直到刚才，仓库的两扇大门被那个小子一头撞破……
柳永胜的眼皮子跳得厉害。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子把脑袋转了360°。
以前曾在网络视频上看过，有些人能够把脑袋转到后面，那就已经够瘆人的了。而现在，有人当着他的面，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脖子拧了整整一周圈。
那不是人。他想。那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么多钢管揍在身上，那个小子居然连一丁点儿疼都感觉不到吗？
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皮糙肉厚”或者“穿得多”来解释了吧。
柳永胜自己不会什么功夫，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可以断定，那小子打架的本事连个普通的小混混都不如，完全就是胡踢乱打。可就是这样的“胡踢乱打”，他的手下小弟，那么多精壮的汉子，只要挨上一下，当时就再起不能了。
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么？
所以他怕了，他本能觉得这小子邪门儿。手下的那些小弟们身在场中看不真切，他站在二楼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小子刚一腾出手来，自己的人就跟割麦子似的一片一片地往下倒。再这样下去，等小弟们全躺下了，他该往哪儿躺呢？
杨晓道能放过他？
“妈的……”
柳永胜又回头瞄了一眼，没人从仓库里出来，说明还没人发现他偷偷溜掉，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兄弟们帮我扛一下，事后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他喃喃念叨着，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一声喇叭把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一辆破旧的红色桑塔纳从北门开了进来。
一个长相比他还大的中年人憨笑着冲他招手：
“大胜哥！嘿嘿，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里边的事儿都结束了？”
这是他手下的人，柳永胜有印象，可他一时想不起这男人的名字。说起来，他手下怎么会有这种大叔级的人物，这种人不老老实实在家看孩子做小买卖，跑出来混社团干嘛？嫌命长啊？
柳永胜脑袋里一时思绪纷乱，身体却自然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对……”他喃喃着，“都结束了……你把我送回‘老家’，现在就走，快点儿……”
……
一开始被柳永胜那几声大吼拉动起来的战意，在发现群龙无首之后不到两分钟就彻底崩溃了。一开始还只是两个人偷偷溜出门去，一转眼，剩下的人能跑的都跑了。洛襄又踹翻了两个离得近的小青年，也没心思再管剩下的，赶紧回头跑去看阿武的状况。
眼下阿武仍然趴倒在地上，余下几人都围在他身边。
“这帮垃圾。”阿钟不屑地啐了一口，“早些年的虎头帮，哪怕剩下一个人也一定会打到最后。柳永胜就知道收拢一些不中用的混混痞子，吆喝两句就上，一看打不过，跑得比耗子还快！柳永胜自己也是，漂亮话说了那么多，出了事儿竟然不见人影了。他以为当老大是过家家呢？我呸！”
杨晓道没有接茬，他转头偷瞄了一眼仍然戴着面具的洛襄。
那帮人之所以会逃跑，一半是因为洛洛能打，另一半……恐怕是被洛洛一开始那种怪异的举动吓到了吧？本来就是凭着气势冲上来的，气势一散，想起之前那么恐怖的一幕，他们会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洛洛他……究竟是……
杨晓道犹豫一下，终究是没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他……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
“阿武哥！你怎么样！”杨紫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
洛襄本以为阿武晕过去了，可阿武此时睁着眼睛，分明是清醒着的。他眼瞅着洛襄走近，居然还有心情哈哈一笑：
“你小子……你小子不说你就是力气大吗？他娘的，叫你给忽悠了……咳咳——呕！”
他突然开始呕吐起来，呕吐物从口中喷射而出，吐得阿钟满鞋都是。
“阿武！”
“阿武哥！你怎么了！”
众人一时大惊，可阿武却只是不断喷吐着，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气味刺鼻。
头部受创后剧烈呕吐，即便是洛襄这种对医学全无了解的人，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乐观的事态。
“把他送到医院！”杨晓道命令着，“阿钟，咱们俩架住他！”
“不行！”
阿钟快步跑到一个躺在墙边痛苦呻吟的小青年身边，吼叫着命令他交出手机。那小青年哪敢违抗，哆嗦着把手机递到他手上。
“得叫救护车！”阿钟说道，“这方面咱们不懂，别随便搬动他！叫医生过来处理！”
他一手拨通电话，犹豫一下，却又对洛襄说道：
“洛洛……你既然能打，赶紧出去看看柳永胜跑远了没！能把他拦下来最好！别人都能跑，他不能！”
洛襄当即会意，扭头跑出了仓库。
其他人挨了一顿打，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不用在乎。可柳永胜不一样，即便是洛襄这个只跟他照面三次的人也看出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如果这一次把他吓怕了还好说，可如果没有，那么下一次当他准备充足卷土重来的时候，餐馆诸人无疑要遭受一次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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