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回首暮云远(1)
天刚擦黑,一只乌鸦便扑扇着翅膀从天空中飞过,然后黑漆漆的双翅一收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簇树枝上。
它转动着脑袋,朝树枝下看去。
一群村民聚集在树下,手持火把,一声不吭,井然有序地朝前走去。
这些村民的平均年纪都不小了,一眼看去,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年纪最大的居然快要九十了。
不过,他们的脚步都异常的稳健,就连那几个走在最前头的九旬老头都显得脚步如风。个个面容严肃,比一般的老人多添了几分肃穆和硬朗。
而走在后面的其他村民就显得冷峻多了,也许是相比前面的那些老人他们要看起来更年轻一些,所以很容易显露他们的情绪。
他们双眼灼灼,神色却冷峻无情,显然是打算去做一件下定决心死也不会悔改的事情。
村民们脚步匆匆地在林间穿行,整个队伍的气压都显得格外的低沉,连带着这暮色沉沉的树林都变得死气森然了。
只有一个人不同。
那是一个手持竹竿走在队伍中间的老人。
大约八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双目紧闭,手里的竹竿碰地,代替了他的双目,在地上摸索着指引他前进。
这显然是个盲人。
他被那些村民围在中央,村民们簇拥着他往前移动。
他看起来和那些村民很是不同,当然不是指他的眼睛是瞎的,而是他的气度。
他很平静,纵使周围的人个个神情肃穆,可是他却像即将要迎来大风大浪的海面。风暴远远地从海面上移动过来,周围的天是黑的,远海上一片惊涛,可是他这里的海域却平静无波,仿佛那些风暴真的离他很远很远。
他走得有些慢,只能勉强跟上周围这些人的脚步,但是周围的人并不急着催促他。
路途似乎有些遥远,他们在林子里穿行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但是他们并没有走出林子。
林子的中央是一大块空地,不知为何,这片空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长,就连一颗野草也没有。荒芜地暴露出了红褐色的土地。
队伍前方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出来,站在那块空地上和大家说话,看得出来,他便是带领整个队伍的人。
“终于迎来了这个日子。”
白胡子老头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下面的那些胡子甚至会跟着他颤动的身躯一起微微发抖。
“六十年一个甲子!”
“六十年!我们等了六十年!”
白胡子老头话音刚落,那些村民就突然爆发出了激动无比的喊声,似乎是在应和他。
于周围人的激动截然不同,那个瞎眼老头似乎显得格外的安定。
他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仿佛与世隔绝,一眼看去,显得格格不入。
白胡子老头注意到了他,便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白胡子老头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六十年前的事情,我一刻也不敢忘记……”
“如果不是你,我们蓬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依然安静地站在,脸上的神情既平和又安定。
白胡子老头慢腾腾地抬起手臂,手指一伸,便指着他,眼里迸发出情绪不明的神采。
“这是你欠我们的,是你欠蓬村的。”
周围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目光灼灼逼人,似乎要将他就地点燃焚烧了一般。
他站在原地,突然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即使过去那么多年,他的双眼瞎了,可是他的笑容还是和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纯净亦平和。
白胡子老头狠狠地移开目光,他似乎并不想看见那样的笑容。
“动手吧!”
周围的村民便开始行动了起来,他们分工明确,有人专门去砍柴,有人专门负责在这片空地上布阵法,显然是演戏已久了。
要不了多久,大家就忙活好了。
那片空地上画好了一个简易的阵法,阵法中央用干柴堆砌起了一个高高的火柴堆。
村民们做完这一切后边纷纷站在两旁,在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他依然好端端站着,却突然转动了脖子,看向了白胡子老头那边,虽然他看不见,可是他似乎能感觉到,白胡子老头是在那个方位。
“我死了,这一切就彻底结束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清风吹起了散落下来的蒲公英种子,没有方向却轻松自在。
白胡子老头露出一个冷笑,“你六十年前就该死了。”
他的语气未变,却又多问了一句。
“是吗……”
然后他顿了顿,平静的语调下面似乎暗藏着一丝丝的担忧,他隐藏得极好,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我死了,就放过它吧。”
白胡子老头不再说话,只是抬了抬手,便有两名村民上前来用绳索绑了他,推搡着他,将他赶到阵法中央的柴火堆旁。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片树林里显得异常的安静,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就连刚刚还在扑扇着翅膀的乌鸦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整片林子就像死了一样,半点生气都没有。
他站在那堆柴火里,背脊挺得很直,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记住你们的承诺。”
白胡子老头从一个村民手里接过了火把,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火把上的火苗在黑漆漆的天空下跳动着,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照得发亮,他去没有半点惧色,他看起来和刚才一模一样,他是真的不害怕,不是强装出来的。
白胡子老头突然就发怒了,面孔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怒态,“你总是这个样子!”
“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不是凡人一个!”
“你还是一个瞎子!一个孤儿!一个没爹没娘没人爱的瞎子!”
“你以为你拯救了世界?你以为你拯救了谁?”
“谁又会感激你?”
“如果不是你放走了那只水妖,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连串的发问就像夏日里突然落下天空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大地上,发出又响又烈的声音。可是他却还是刚刚那副模样。
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站在那堆柴火旁边,仿佛刚刚被骂的人不是他,马上就要被烧死的人也不是他。
他似乎已经了无牵挂了,他什么都不怕。或者说他还是有牵挂的东西,正是因为他有那个牵挂,所以他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无惧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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