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世事皆艰难
徐钦马不停蹄迅速赶进宫，当他进入御书房的时候，正好朱允炆也在，而且更重要的是房中双方的脸色都不是太好。徐钦一见这个场景，心里暗骂一声晦气，但已成骑虎之势，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将侦查到的江湖异动汇报了上去。
“嗯，那按你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朱元璋到底是尸山血海过来的，见过的大世面多了去了，自然不会被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吓到。
“以臣之见，这些江湖匪类虽说武功高强，但毕竟势单力孤，朝廷要对付他们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过，种种迹象显示他们确实有可能是奔京师而来，为防患于未然，适当加强一些京师守备，也是很有必要的！”
徐钦怕朱元璋认为这样落了面子，因此说得比较含蓄，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皇祖父，允炆认为不妥！我堂堂大明朝廷，岂能因一番邦贼人而惊慌自保？允炆以为，朝廷当调派人手雷霆剿之，方显我朝廷之威仪！”朱允炆说完这番话之后，朱元璋却是不可置否，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皇太孙殿下所言也在理，臣也准备马上调派人手，前去围剿这些贼子。不过这些人和普通的反贼不同，他们人数不多便于隐藏，兼之武艺高强，很难保证什么时候能彻底剿灭。万一出现了漏网之鱼，难保不会狗急跳墙，而众朝臣皆是国之干城，倘若真有个闪失，那就不妥了。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适当加强一些守备，也是有备无患嘛！”
徐钦见朱元璋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他是对刚刚朱允炆表达的观点有些不满意了，只是毕竟他还是国之储君，当着臣子的面也不好直接表达出来，于是果断的给双方都搭了一个台阶。
“嗯，子敬你做事周密，这件事就继续交给你全权处理，再让让各卫署从旁协助，尽快解决这帮贼子。”
朱元璋到底是个实干主义者，稍微想了想便对此事定下了处理基调。而且并未要求他一定要抓住这些人，已经算是非常宽松的条件了。
“臣，遵旨。”徐钦应答之后，却不提告退的的事，朱元璋很快就反应过来，恐怕他还有其他的事要汇报，却不知该不该避开朱允炆。
“子敬，你先陪朕去花园中走走。”
正好今天下过一场大雨，天气并不是太过炎热，于是朱元璋便叫徐钦同他一起去花园之中散散步。而朱允炆在送朱元璋离开御书房之后，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然后回了东宫。
“子敬啊，你也多次陪朕来此处花园了，可曾发现此处有什么特别之处？”
二人走到乾清宫的小花园之后，朱元璋照例让其他人都远远地缀着，只带着徐钦在园中闲逛。朱元璋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不急着问徐钦想说什么，而是突然问起了他这处花园来。
“臣愚钝。”徐钦稍微打量了一眼这个花园，却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虽说他陪朱元璋逛此处已经不下十次，但他的精力都放在伺候朱元璋，以及思考一些事务上面了，哪里仔细观赏过园中景色？
而且在他眼中，这个花园虽位于整个内廷最重要的乾清宫，但规模并不大，其中也并无什么太过华丽的东西，一眼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花园而已。甚至之前他还为此吐槽过朱老板的审美确实有点歪，但这话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哈哈哈，你看这园子的轮廓，可曾眼熟？”
见徐钦不明就里，朱元璋也不恼，反而是开怀大笑，并给出了进一步的提示。然后徐钦再仔细看这园中的轮廓，然后不禁讶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元璋几乎每天都要来此处走走的原因了。
因为这个花园，完全就是一个巨大的中国地形沙盘！
东侧一个小湖，两条弯弯曲曲流入湖中的小溪水，而在西侧星罗棋布的假山，尤其是西南围墙边耸立着最高大的一座。整个花园咋眼一看毫无精致的美感，但仔细一看，无论是小湖东岸的线条，还是两条小溪的流向，再到地势、假山的分布，都是基本符合地图分布的。
只不过由于这个年代的地图测量精度的问题，以及湖中荷花荷叶、其他花草树木的干扰，让徐钦完全没有注意到罢了。
“陛下雄才伟略，臣叹为观止！”这句话虽然也是拍马屁的话，但也确实是徐钦发自内心的佩服。
所谓细节决定成败，这话虽有些毒鸡汤的嫌疑，但是在实际中，细节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而朱元璋现在已经贵为皇帝，但是依然不放松每一个细节，这就很叼了。
“这园子其实和这天下不仅形似，同时也极为神似。溪水源头提水多了，便会让这园中一片水泽泥泞不堪；而提水太少，则会让园中花草枯死，因此朕要差人控制这水流，甚至额外浇灌打理这些花草树木。而这各处假山用料虽精，然而不时仍有崩落，朕要让人时时勘验，防止落石伤人。”
“另外，这园中花草虽是按朕的意思栽种，风霜雨雪之后，也不时有杂草害虫滋生，也需要不时打理。日升日落周而复始，不管朕再怎么精心打理，再怎么加派人手或是耗费钱财，这些事都还是会不断发生！永无止境，直到这处园子消失不见。”听着朱元璋这番话，徐钦自然是体会出了其中的涵义，也不由得更加佩服他了。
“既然说起了这园子，那朕就再给你讲讲关于这个园子的一个小故事。”
“当年这个园子刚刚建好的时候，朕的儿子们都还在应天，有一日朕同他们一起吃过饭之后，带着他们一起到这园子中走动。当时朕正与懿文太子说着话，突然听闻后方有人轻轻的‘咦’了一声。于是朕便停下来问‘是谁发出的声响？’然后老四便站了出来。”
朱元璋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然后转身用那双虎目看着徐钦。徐钦听到这里，大致也猜出了故事的走向，只是不明白朱元璋在此时，对自己说这番话想表达的意思。然后想到比较坏的可能性，不由得额头开始冒汗。
“哈哈哈，子敬你果然油滑！确实，当时老四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这园子的意思。这是何等的机敏？何等的眼光？朕当时也不禁为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自豪！”
朱元璋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不管徐钦的反应，继续往前边走边说，他自然也马上跟上，并且悄悄擦了一把冷汗。这一下徐钦真是被吓了个半死，之前还以为是和朱棣之间的秘密同盟被朱元璋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就要考虑保命的问题了。
“但后来朕便开始害怕了，你知道为何？”面对他的问题，徐钦根本不敢回答，只能装成一个哑巴。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在朱允炆那里受到了什么刺激，居然和徐钦谈起了这种让人蛋疼的话题。
“老四的这种眼光，是真正的帝王才配拥有的，即使是当年的朕，恐怕也不及他。但他做不了帝王！标儿一直做得很好，而且我也相信标儿可以一直好下去。然而怎奈皇天不佑！标儿走了之后，朕曾有那么一瞬间想将老四留在京中，但礼法何在？倘若此例一开，后人必不断效仿，那谁还有心思去打理这个园子？！所以朕不能！你明白了么？”朱元璋的声音并不大，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仿佛都已经有些嘶哑了。
而徐钦见朱元璋突然把这个话题说得这么直白，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随意搭话，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你是朕见过的这些小辈之中最聪慧的，你来告诉朕，朕是不是做错了？”朱元璋再次停下回头看着徐钦，然后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臣不敢妄议陛下！”徐钦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但是这种弄不好就要掉脑袋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敢随便说的。
“呵呵，朕知道你心中也有一杆秤，随便说说，朕绝不怪罪于你。”
见朱元璋的语气却是放松了下来，徐钦才敢断定他确实可能是之前在和朱允炆谈事的时候对朱允炆生出了不满，而不是知道了自己和朱棣达成了菊花同盟的事情。
“那臣就斗胆说说臣的看法。”
“但说无妨。”
“臣以为，陛下所虑确实各有道理，但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大可徐徐图之，陛下不必急于一时。特别是皇太孙殿下确实年纪尚轻，未曾有过实务经验，不如放手让殿下做一些政务以观后效。若真有万一，再做打算也来得及。不过以臣之见，殿下定不会辜负陛下您的一片苦心的。”
徐钦这番话说得轻飘飘的，立场好像是非常的公正，甚至对朱允炆也有回护之意。但其实非常隐晦地提到了未来易储的可能性问题，在朱元璋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更重要的是这个交付政务的建议，表面偏向朱允炆，但实际上是捧杀之计。因为徐钦心里很清楚朱允炆其实是和朱元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行事风格的人，他的很多施政措施其实都是不能让朱元璋满意的，他参政的时间越长和朱元璋在理念方面的矛盾就会越大，最终完全有可能撕裂朱元璋对他的所有期待。
朱元璋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只是知道朱允炆“聪慧纯孝”，暂时还不知道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和自己甚至朱标都有本质上的区别。因此也没有发现，这其实是徐钦给朱允炆挖的坑。但凭借过人的直觉，他对这个建议并没有马上点头同意，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刚刚在御书房中，欲言又止，所为何事？”两人又安静地走了一段，朱元璋这才开口问起徐钦刚刚被他打断了的话题。
“臣确有一事，想请陛下圣裁。但此事好像甚为机密，因此臣也不知该不该在殿下面前谈起。”被他这一提醒，徐钦才想起了他进宫来的第二个目的。
“哦？何事？”
“关于诏狱中的那位蒙元前国师的事情！”徐钦此话一出口，连朱元璋都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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