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年的造化（十七）

　　曲元仲没有动，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这人。

　　“丝……”

　　“啊……”

　　“呕……”

　　院子里的人，看到了那人可怖的一只瞎眼，各有各的反应，心理承受能力最弱的，则顿时弯腰呕吐起来。

　　“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我这只眼睛，留下也是废的，不如瞎掉！求曲……大侠饶我……饶小的一命！”这人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已经顾不上瞎掉的一只眼睛血流如注阵阵剧痛。

　　“哦？当真是你有眼无珠？两只眼睛全瞎了，反倒是对你有好处？”曲元仲笑笑地问道，笑容却不达眼底。

　　这已经瞎了一只眼的人，还有一只眼睛看到了，曲元仲眼中玩味的狠绝。

　　啊！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明白了曲元仲的意思。不要吧？不要啊！他不要两只眼睛都瞎了，还要他亲自动手。好疼啊！好疼啊！可是……比起今日就死在这里……他家里有钱！他就算两只眼睛全瞎了……他后半辈子依然可以锦衣玉食地活着……

　　于是，这人松开了抱着曲元仲大腿的双手，渐渐地，颤抖地举起了一只手，成Y状，举到了胸前。

　　“呼……呼……”他粗重地喘息着。

　　“唔……”这时，旁边那一人闷哼一声，猛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噗唧！”

　　下一刻，那刚醒的一人，却又翻着白眼厥了过去。

　　因为他回忆起，王八斗已经死了……因为他看到，眼前的另一人，居然就跪在曲元仲的面前，生生将手指插入了自己的双眼！距离如此近，那血浆都飞溅到了他的脸上！然而，最最恐怖的却是，曲元仲那双通红的眼睛，在确定那人已经自戳双目后，发现自己醒来，又盯上了自己……仿若地狱里来的，最最无情，最最冷酷的恶鬼！只为索命！

　　他们的命，他们的血，在他的眼中可是腥臭非常，却也甘美无比？

　　恐惧！无处可逃的恐惧！他不想死！但终究……要死吗？

　　“啊！”痛彻心扉的哀嚎。自挖双目的人，再一次蜷缩成虾子在地上痛苦地不住翻滚。他翻滚的动作很大，也是因为心中依然害怕，唯有这么大动作地翻滚，才能做为最后的自我防御，好叫曲元仲不好再靠近自己。

　　曲元仲也是当真远离了他几步，他已经吓了双眼，耳朵却更灵敏了。他听到曲元仲走向了旁边另外一人。屈元仲蹲下了片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然后，曲元仲一声嗤笑，低声嘀咕道：“呵！就这么吓死了？”

　　虾子的翻滚停顿了片刻，内心震惊无比！啊！王八斗被曲元仲生生捶打至死。另一个，明明伤得最轻，刚刚还自己醒过来了，怎么就？吓死了？！那就只剩下自己了，自己这个瞎子。

　　啊！不行！他一定要苟活下来！

　　虾子很快又继续翻滚起来，并且翻滚的幅度更大了。他不想听见，“啊！啊！疼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不住高声哀嚎痛呼着。这样，他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可以不用听见曲元仲的一举一动了……吧？

　　他却还是能听到。曲元仲无语旁边那一人居然生生吓死了，然后站起身来，又看向了自己。

　　丝！他在心底里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好在……

　　“好，我就饶了你这一条瞎眼狗命。”曲元仲笑着道。说完，曲元仲缓步向外走去，走着走着，脚步逐渐加快，最后飞奔出了院门。

　　虾子也随之终于停止了滚动，然后已经瞎掉的双眼，早已黑暗一片，意识也逐渐跟着模糊了……最后的神智，他是意识到，看到，曲元仲是去追王惜凤了。

　　曲元仲确实是去追王惜凤了，并且很快就追到了。王惜凤并没有跑远，只是跑到了外院一处假山后抱膝低声抽噎着，颤抖着。她可是，听到了？内院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曲元仲找见了王惜凤，明明很想，立即拥她入怀中。他眼下，看不见其他，只能看见王惜凤。他今天破了杀戒，佛祖再也不会庇佑他了。她的温柔，可是他最后的解药？

　　其实，他心中也怕，怕自己当真从此成为一个冷心冷情的刽子手。他本也是一心向善，虽有保家卫国志，但有怜悯世人心。试问，如果不是不得已，谁又想，用自己脆弱的凡人身躯，冲锋陷阵，不是被杀，就是双手染满血腥？

　　所以，当高僧那一掌劈向自己的胸口。曲元仲有片刻的恍惚。他犹豫了，如果那一日，他就那么成功打出庙门。他便是从此，当真就要走向他爹满心期望他走上的武将道路。他自己呢？他其实愿意当武将吗？也许，如果他不是一块练武的料子，像兄长一般，只成为一个商人，也未尝不是一条好路……

　　醒来后，他当真再用不了内力，他却是反悔了。他不恨那位高僧，他恨自己，为何有了那片刻的柔弱？佛门武学，本是至刚至阳。他曲元仲佛前苦修了近十载，明明拳脚早已修炼得比铁石硬。他的心，为何，却在那不应该的一瞬间动摇了？

　　就如同现在，刚刚他杀人、逼着一人自戳双目、生生吓死一人的狠劲儿，在看到王惜凤的瞬间，通红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她如斯美好，就仿若他当初最最信奉的佛祖，坐下的那一朵洁白粉嫩的莲花。佛祖威严，凡人不可碰触。这朵莲花却也，美好的，让他渴望接近，却又迟疑着，不敢轻易去碰触。他怕，若是他已经染血的双手碰触到这朵纯洁的莲花，便会亲手污染了它。

　　但是，他顾不上了！现在的他，顾不上别人因为他而沾染了血腥。他最最需要的，是得救。他需要她来救她。只要她救了他这一次，他依然能够恢复一心向善，从今往后只对她一人好！

　　于是，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向她。

　　“啊！你别过来！”王惜凤突然抬头，满是泪痕的脸上，一双惊惧的眼，恐惧地瞪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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