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仙人睁眼

　　渭北城外桃花山，桃花山上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渭北城外，有一座人尽皆知的高山，名为桃花山。

　　桃花山上遍布桃树，每逢谷雨时节，满山的桃花就会盛开，姹紫嫣红，芬芳馥郁，百里可闻，宛若人间仙境，素有“春风谷雨送君来，十里桃夭入我怀”之谓。

　　除了美妙醉人的景致以外，桃花山的桃花还可以用来酿酒，豆蔻年华的女子，以柔荑采摘最嫩最艳的桃花，辅以渭北城特有的酒曲，酿制出来的桃夭酒，味道清香馥郁，入口绵长，回味无穷，和梨花雨，并称为渭北城的两大名酒。

　　当然，桃花山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他的“十里桃夭入我怀”，也不是因为那清香馥郁的桃夭酒，而是因为其上的秋水武院。

　　秋水武院是渭北城唯一一家教授众人修行的学院，提倡“有教无类，兼容并蓄”，只要有修行习武的资质，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权贵，都可以进入秋水武院修行。

　　大唐王朝以武立国，武风鼎盛，世家望族、宗门教派林立，像秋水武院这种教授平民百姓启蒙开智的武院比比皆是，但在渭北城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却是独有一份。

　　一则渭北城地处偏僻，很少有人愿意在小地方开设武院；再则愈是小地方，愈排斥外人，敝帚自珍，毕竟资源就那么一点，谁都不愿意他人来分一杯羹。

　　当初，秋水武院成立时，自然受到渭北城的三大势力苏家、陈家和梁家的诘难，秋水学院的院长秋长空怡然不惧，一壶酒，一柄剑，十里桃花灼其华，一剑春神斩桃夭，独败三大世家的家主，在渭北城站稳了脚跟。

　　自然，秋水武院的存在，也为渭北城胸怀大志、不甘寂寞的平头老百姓，架了一座平步青云的登天之梯。

　　所以，秋水武院在渭北城老百姓的眼中，并不逊色于三大世家；而那位“一剑春神斩桃夭”的秋长空，更是仙人一般的存在。

　　站在武院门口，苏陌负手而立，望着那方巨大的石碑，微微有些出神和感慨。

　　那方石碑上，以剑锋刻着二十个大字：“日月山水，自然为神，品道无法，动静相宜，忘之得之。”

　　这二十个大字，就是当年秋长空一剑败渭北城三大世家家主后，所立所书之物，笔锋清奇，龙行鹤舞，看似凛然，却有一种秋水为神的静谧澄净。

　　“繁华之后，始为清宁……”

　　苏陌看着石碑的武训，忍不住轻轻感慨了一声：“看来秋院长，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苏师弟，你也懂书法？”正在苏陌沉思慨叹时，一抹清冷空灵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同时，还伴有一抹梅花清香。

　　“爷爷喜欢书法，书房收集了不少书画名作，所以我也略知一二。”苏陌回头，只见一个二八年华，身着一袭白裙，面容精致、美丽，气质高冷如雪，空幽如梅的女子，正站他身旁。

　　“见过梅师姐。”苏陌拱拱手，整个武院，愿意和和他打交道的人，没几个，女子，就更少了。

　　梅凝雨，就是其中一个。

　　梅凝雨是秋水武院的天之骄子，来历神秘，武榜第一，按理说，和苏陌这种“废物”有云泥之别，没什么交集；但机缘巧合之下，苏陌曾帮梅凝雨配制过一些特殊的丹药，两人算是有几面之缘。

　　梅凝雨点点头，打量着石碑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眼神深邃悠远：“这些字，是当年秋院长打败渭北城苏、陈、梁三大世家的高手后所书，当时他应该是志得意满，气势如虹，字迹锋芒毕露、飞扬壮阔，何来的清宁一说？”

　　“爷爷常说，书法一途，观字如观人，揽其表而不得其里，谓之不知；由表而知里，内外如一，谓之明慧，才算是真正入了书法的门径。”

　　苏陌负手而立，侃侃而谈：“观秋院长的字迹，锋芒毕露有之，飞扬壮阔有之，但皆为其表；观其整体，二十余字方正沉稳，距离有度，肥瘦有止，没有丝毫的凌乱之感。”

　　“再加上这五句话的意思，日月山河，道法自然，若无历经红尘繁华的喧嚣，又如何能有心如止水的意境。梅师姐以为如何？”

　　苏陌看了一眼冰冷如雪，恍若画中走出来的女子一眼，没有任何拘谨和不安，笑容温暖和煦。

　　“观字如观人，观人知世事！”

　　梅凝雨看了一眼苏陌，清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霎如冰雪消融、百花齐放，连桃花山上的十里桃林绿柳，也黯淡了几分：“红尘繁华阅尽，方知寸心自然。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啊！”

　　“苏师弟，若有可能，应该去外面看看，渭北城太小，而天地，太大！”梅凝雨轻敛笑容，抬头望着山下，望着山下的十里桃夭如华，提着三尺青锋，伴着春雨如酥，向桃花山下走去。

　　“呃？这就完了，什么意思？”

　　苏陌目视着消失在空濛春雨中的梅凝雨，皱了皱眉头，环顾了一眼对他和梅凝雨指指点点的武院学子，喃喃轻叹一声：“最难消受美人恩，而且，我们也没恩可讲，千万不要给我带来什么麻烦。我这人啊，最怕麻烦。”

　　苏陌摇摇头，无视周围学子或嫉妒、或不屑、或恼怒的神情，负手向秋水武院后院走去。

　　秋水武院的后院，有一片面积很小的紫竹林，苏陌的屋子，就位于那儿，是一间单独的院落。

　　屋子由紫竹搭砌而成，虽然说不上雅致精美，雕栏玉砌，但却胜在安静清宁，干净整洁，相比于那些挤在一起的学员来说，无疑要好上许多。

　　当然，这也是苏陌花钱买来的特殊待遇。

　　回到房间后，苏陌躺在床上，脑海中回忆着在苏家时的点点滴滴，有爷爷慈祥细微的关爱，有父亲模糊伟岸的身影，有二叔的笑里藏刀的算计，有兄弟姐妹间的苛责……

　　一桩桩，一件件，如一幅徐徐拉开的画卷，精彩纷呈，有酸甜快乐，有苦辣悲伤，最后，始归为平静和轻松。

　　放下了，也就自在了。

　　虽然离开，并不代表着事件的结束，但却象征着新生的开始，就像这美好的春天一样，万物复苏之季，万象更新之始。

　　“爷爷，父亲，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苏陌握握拳头，脸上露出一抹坚毅的神情，这是他们的希冀，也是苏陌的奢望和承诺。

　　奢望，是因为他生患天疾，自幼体虚，生机不显，所有人都断言他有早夭之相，活不过弱冠之年。

　　他的爷爷，为了他的病，耗费无数钱财资源，华发沧桑；

　　他的父亲，为了他的病，擅闯混乱妖海，生死不知。

　　但都没什么效用，他现在看似和正常人无恙，实则他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生机流逝，苏陌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正在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

　　他不信邪，也不认命，他会活下去，为爷爷和父亲，也为他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这是他的承诺。

　　“不能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苏陌一骨碌爬起来，盘膝而坐，闭目修行起来。

　　武者修行九境，第一步为凝元筑基，在于外练筋骨皮膜，而后入定凝神，在丹田内化生真元，辟丹田而筑基，真元藏于丹田，如水纳于井，生生不息。此为第一阶段，亦名为筑基。

　　筑基之后，为凝元境的第二阶段，慢慢壮大丹田内的真元，填充经脉窍穴，丹田如源，活水不绝，此为蓄气。

　　这一步看似简单，但很多人穷其一辈子，也蹉跎在外，难窥门径。

　　苏陌十岁凝元，纳气于丹田，在渭北城这个小地方，算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曾有一阵子，被人所津津乐道，誉为苏家之福。

　　但可惜，凝元筑基之后，他囿于体魄，修炼所得的真元，大都用于滋养肉身生机，无法提升境界，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停留在凝元境后期，蹉跎不前，沦为渭北城所有人的笑柄。

　　可笑，也可怜，但却无奈。

　　好在，就算境界不行，武功太差，但在医药巫蛊等九流旁门左道方面，倒也不差，自保无虞。

　　但苏陌明白，这只是小道和小聪明，若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还远远不够。

　　拳头和实力，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和根本。

　　点点头，苏陌握了握拳头，眼中露出一抹坚定，他不但要活下去，而且，还要活的精彩。

　　走下床，苏陌来到门外，在一旁的空地上摆开架子，打起拳来。

　　凝元、五蕴两境，在于练，所谓外练筋骨皮，内练脏腑器，真元成一气，纳吞丹田里。

　　简单来说，凝元、五蕴两境，宜动不宜静，以拳脚带动血液循环，筋骨松弛，功法运行，由外而内，全方面修行成长。

　　古人有云：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但若只修功法，不练拳脚，身体强度跟不上修为境界，到最后就是所谓的练功不练体，呜呼哀哉噫。

　　修为境界过高，身体无法承受真元的搬运、气血的运行，就会导致经脉破损，血肉崩溃，影响身体健康和寿命寿数，时常会早夭死亡，一命呜呼。

　　当然了，江湖上不乏一些异类，专修境界和神魂，以肉身为桥梁，讲究达彼岸而舍肉身，神魂永存。

　　或者精修体魄，以元气淬炼肉身，不重神魂，将肉身锻炼的水火不侵，灾劫不灭。

　　这种神修、体修之流，在某一方面，往往威力无穷，但这并非武道正统，修炼过程中弊端重重，而且难精难练，初期进境较快，效果显著，但后期却缓慢无比，得不偿失。

　　苏陌可没有以身试法的打算，正统路子，慢则慢矣，但胜在简单安全。

　　苏陌演练的是一套最基本的锻体拳法，名“风雷七式”，黄阶下品拳法，也是苏家弟子用来淬炼体魄的基础拳法。

　　脚踩“八卦游龙步”，手中“风雷七式”一一打出，苏陌在竹林中奔走如风，拳影变化，让人眼花缭乱。

　　渐渐的，苏陌的拳头越挥越快，一拳接着一拳，往往前一拳的拳影还没有消散，后一拳已至，拳影叠加，空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恍若风雷之音。

　　苏陌的神情极为专注，一呼一吸间，气化长蛇，体内的《长春功》极速运行起来，在体内形成小周天之数。

　　“啪啪啪……”

　　苏陌双拳挥动，空中的风雷之音不断响起，乍一听，好似连绵不绝，但只有苏陌知道，每声风雷之间，都隔了一段时间，且杂乱无章。

　　这是因为他这“风雷七式”没有修炼到家的缘故，七拳快则快矣，但却是分开的，无序无法，没有合七为一，一拳七响。

　　“风雷七式，一拳七响，在于拳与手合，手与气合，气与意合，唯此三合，方能一拳七响。”

　　苏陌心中暗道，对于“风雷七式”，他已经烂熟于心，已经可以做到拳与手合，手与气合，但始终无法做到气与意合，究其根由，还在于他的修为太过低下，元气有限，精力有限，无法支撑“风雷七式”的消耗。

　　但不知为何，从昨天到现在，他的体内一直盘踞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始终让他精气神充沛，不会感到任何疲惫。

　　“拳与手合，手与气合，气与意合，手合，气合，意合……”

　　苏陌渐渐陷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挥动的拳头，不再一味追求快，而是试着将体内的力、气、意三者合二为一。

　　“风雷七式，风雷七杀”

　　苏陌低呼一声，一拳挥出，平凡无奇，但却蕴含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合着他的呼吸，一吸拳蕴意，一呼成风雷。

　　“啪啪啪……”

　　空气震荡，风雷如怒，一连七声风雷之音，响彻竹林，数株紫竹，经受不住苏陌的劲力，全部碎裂，纷纷的竹叶，也一瞬化为齑粉。

　　“一拳七响，成了。”

　　苏陌心中一喜，而此时，他体内的《长春功》，也按照小周天之数自行运行起来。

　　《长春功》是苏陌主修的功法，位属黄阶下品，虽然品阶不高，但在苏家却很特殊，只有嫡系弟子才能修炼。

　　不过在苏家，很少有人选择修炼《长春功》，就算选择了，也很难大成。

　　毕竟，《长春功》品阶不高，且讲究纳草木精华，养身强体，蓄生机于内，以强身养生为主，不善打斗，自然不受苏家重视，被束之高阁。

　　但苏陌却觉得《长春功》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自小体弱，生机不显，恰好需要这种强身养生的功法武学，两者相得益彰，所以他不顾家族的反对，抛弃了苏家最重要的传承功法，毅然选择了这本在别人看来“学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废物功法。

　　按照《长春功》的行功法门，苏陌不断搬运着体内的真元，纳丝缕草木精华，滋养着肉身体魄，如此反复三十六小周天之后，苏陌身体突然一震，体内的长春真元突然辟开了数条经络窍穴，按照大周天之数，自行运转起来，吸收外界真元的速度和数量也加快了不少，就连神魂精神也明锐了不少。

　　“《长春功》大成，太好了！”

　　苏陌心中一喜，功行大周天，标志着《长春功》大成，也意味着他的肉身体魄将会进一步加强，这样一来，他就有机会晋级五蕴境了。

　　“嗡……”

　　就在此时，苏陌腰间的须弥袋忽然动了一下，散发出幽幽光芒，下一刻，一幅画卷从须弥袋中飞出，悬浮在空中，徐徐拉开。

　　虚空微颤，如水般荡起一层层微光涟漪，画卷之中，云海舒卷，水流潺潺，仙音燎绕，整个仙境仿似成为真实一般，美轮美奂。

　　那名原本负手立于九重天阙之上，双眼微闭，神情漠然，仿似不屑世间生灵的仙人。

　　忽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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