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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 双生(二)


  春日漫漫,她着一席碧色纱裙,拖着长长的裙摆曳地而来。

  身段自然是极好的,然而让楚云笙惊讶的在这一瞬间几乎都说不出来话的,是因为这女子的容貌,几乎跟她一模一样!

  不是跟她现在重生的样子,而是她的前世,那个有着凌霄花殷红胎记被天下人称之为火锅妖孽的楚云笙,一模一样!

  就连那右边鬓角上的凌霄花都别无二致。

  楚云笙看着她款步走来的样子,仿佛是隔着时空,看向前世的自己。若不是她就是那人的话,几乎在这一瞬她都要以为是那人还没有死。

  楚云笙心底蓦地一痛,看到那张自己熟悉到惊心的容颜,就这样朝着自己越走越近,许多她已经尘封了的记忆也在随着她走近而一点一点的复苏。

  那些她不敢想,不能想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些出塔后面对的嘲讽唾弃的日子,以及最后被何容利用被唐雪薫杀害的日子……

  一点一滴,都随着再见到那张容颜的时候,全部浮现在了脑海。

  心已经痛到麻木,眼泪在她还没有意识过来的时候就自眼底里泛滥开来,直接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然而,这滚烫的泪水也让她因为乍一见到这女子而失了分寸的心神瞬间归了位,她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眨了眨眼睛,就将眼底里剩下的泪意逼回,再睁开眼帘来,向对面的何容看去,想看看刚刚这一瞬间自己的失常有没有被他看见,然而这一见,才发现何容居然愣愣的看着从花园外慢慢走过来的那女子,漆黑如墨的瞳仁里翻涌着莫名的情愫。

  楚云笙来不及想他流露出这神情是什么意思,趁着何容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连忙抬手摸了一把脸颊,将面上的泪痕擦干,再转过眸子去看向那怡怡然走到面前,身子有些瑟瑟发抖的拜倒的女子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是一片清澈,再无波澜。

  “抬起头来。”何容的目光自那女子一出现,就牢牢锁定在她的那张脸上,此时即便她就跪在阶前,距离的这么近,但他却似是依然恍惚觉得自己是眼花了,看错了。这

  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

  何容的声音淡淡的,但是语气中却是带着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威压,让那女子身子一愣,在如此温暖的春风的吹拂下,居然开始觉得冷意刺骨,但她还是壮着胆子,抬起那双明艳动人的眸子来,看向何容。

  咔!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凉亭里响起,楚云笙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何容掌中的白玉茶盏应声而碎,茶水滚烫,洒了他一手一身,然而他却是浑然不觉得一般,继续紧紧地用力握着那已经碎掉的瓷片,目光如同生了钩子一般,紧紧的将跪在面前的女子的面容锁定着。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神情,甚至连她抬起头来,带着紧张和害怕,看向自己的那种无辜的眼神,都跟当时的那女子一模一样。

  当时,他在锁妖塔外等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看着自己,那一双灵动的眼睛,瞳仁宛若黑色的水晶,镶嵌在如同琉璃般眼睛里,仿似这万丈红尘,十里软红,都在她眼底,却又似是这世间万物,所有的幽静唯美,所有的污垢,都不在她的眼底。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何容压制住自己这时候已经汹涌澎湃的心潮,再看向面前的女子,只觉得虽然像,但再仔细瞧着,却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这双眼睛,那女子的眼睛分明那般清澈,灵气逼人,而面前的女子,虽然也清澈灵动,但眼角的眉梢微微上挑,于清澈中,多了几分妩媚动人,仿似只需要一个烟波流转,就能让这世间的绝色男子甘愿为之倾倒,被勾魂,被摄魄,心甘情愿成为她裙下之臣。

  还比如这身段,记忆中的那女子太过瘦弱,尤其是才从锁妖塔里放出来的时候,简直就只剩一副骨架子,而面前的女子虽然也清瘦,但面容饱满色泽红润,比她还要美上几分。

  若是后来,再细心调养身子,最后她也会长成这样吧?

  何容心底蓦地发出一声叹息,然而他却也不给自己几乎去深究为何会有这样莫名的失控的情绪,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自制力,垂眸间丢了手中已经碎掉的白玉杯盏,再看掌中,已经被那碎片割裂出数道血痕,殷红的血顺着掌心的纹络往外冒,而他却似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一般,没事人一样的抬手放到一边,任由一边的宫女忙不迭的帮他包扎,而他这目光微凉的看着还跪在下面心惊肉跳的女子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启禀陛下,奴叫柳绾绾,是万花楼的姑娘。”说完这话,柳绾绾感觉到迎面看过来的那道目光更冷了几分,在那样威严的目光下,她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想跪在地上,找一个缝隙,将自己深藏在里面,偏生那人却命令了自己抬起头来,所以即使她怕的要死,却还不得不憋着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要迎上那人的目光。

  何容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在她脸上划过,似是在极力看清楚她的容颜,从眉梢,到鼻梁,到朱唇,到下巴,再往上,到耳垂,最后落到她右边额际的嫣红凌霄花的时候,他眸子里的冰冷之色又冷了几分道:“天生的?”

  柳绾绾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迎着何容的目光,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额角,心底一慌,再撑不住,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哭泣道:“这不是奴天生的,妈妈说刺上这个更容易让客人喜欢,便命人给刺上了,还请陛下恕罪,这不是奴的本意,还有崔林两家的世子争斗,也不是奴的过错,那两个公子素来就有争执,只不过是到了今天才爆发,求陛下明察,奴……”

  “够了!孤没问你今天的事情。”何容语气冷冷的打断了她的哭嚎,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刺上的那朵凌霄花道:“难道万花楼的妈妈没有告诉你为何要刺这朵印记吗?即使当初她没有告诉你,那么在时候,因为这印记而给你带来的那些恩客,甚至你们万花楼打出去的招牌,都没有说到原因吗?”

  何容的声音极冷,透着从寒冰地狱里冒出来的凉气,说的是问话,然而语气却是实打实的笃定和斥责。

  跪在地上哭的一塌糊涂的柳绾绾早已经慌乱了手脚,连忙叩头哭道:“奴也不知道不可以,妈妈说那是陈国的亡国妖孽,跟我们赵国没有关系,说我只需要保管好这张脸,就能让那些前来的恩客将我捧成花魁,奴不知道这样不对,奴自幼没有双亲更没学过子不懂法,不知道这样不对,陛下……”

  “够了!”何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这张脸,语气依然冷如冰霜道:“凭你,也配刺这朵凌霄花?!”

  说着,他蓦地睁开眼睛,对旁边待命的御林军将军和掌事太监吩咐道:“去把那万花楼给孤端了,对那老鸨处以极刑,”说着,他才转过眸子,看向已经完全惊吓到,发不出声音来的柳绾绾道:“把她的刺青除——去。”

  最后一个字,就像一把刀子,带着凌厉,带着杀气和恨意。

  然而,这样精致的一朵凌霄花刺青要刺上去就已经要经历过一次非人的痛苦了,是技艺超群的绣娘拿着银针扎了千百下,生生的将那殷红给刺进了骨肉里,然而现在要除去的话,只怕遭受的痛苦更甚。

  何容言罢,服侍在外围的小宫女们听到了眼底里都划过一丝不忍之色。

  但命令既然已经下了,立即就有两个御林军士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架起了柳绾绾。

  从何容的那句话发出,再到那两人上前来要拖走柳绾绾,她整个人都是呈呆立状态,一直到身子被架起,她才从巨大的惊恐中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开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何容的对面坐着的楚云笙早已经四肢冰冷,在见到这女子之后,好不容易恢复了镇定和从容,但在听到她说起自己是来自青楼,并因为她的容貌跟自己太过相似,而被老鸨命人刺上了凌霄花,从而顶着跟“祸国妖孽”一样的姿容而招揽了跟多的恩客,从而成为了万花楼的花魁……

  一时间,楚云笙的心情五味陈杂。

  一想到面前的女子顶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曾经辗转于多少个男子身下,婉转承欢,她的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难受的紧,恨的紧,也冷的紧。

  难受,一想到曾经跟这女子有过鱼水之欢的男子们,多多少少都抱着在玩弄的是那个“祸国妖孽”的自己而难受。

  恨,却不是因为这女子而恨,毕竟身在青楼的她命运已经够可怜的,而且还是被别人操纵在手上,她恨的是这个世道,这个不明真相就跟风的咒骂自己是祸国妖孽的世人,一方面对自己喊打喊杀,另一方面,却又为能占据着享用着跟“祸国妖孽”的容貌一样的躯体而引以为荣的肮脏灵魂。

  冷,因为人心冷,因为冰冷残忍的事实而冷意侧骨。

  楚云笙怔怔的坐在原地,忘记了反应,只能愣愣的在一边,四肢冰冷的看着何容对面前女子的处置。

  在听到何容说出那样的惩戒之后,要除去她已经刺上的凌霄花印记的时候,楚云笙的心蓦地一紧,隐隐生出如针扎般的,细细的,深深的疼来。

  然而,却不等她开口说话,何容却突然一扬手,对那两个已经将那哭嚎中的柳绾绾拖出去好远的御林军士兵道:“先慢着。”

  那两人不明所以,愣在原地。

  被架起的柳绾绾却在这一刻,看到何容的眼神,似是看到了希望,连哭嚎都忘记了,她蓦地张大了嘴巴。

  一旁的楚云笙也是一怔。

  何容很少有这种自己做了决定还出尔反尔的事情的。

  他是一个十分执拗的人,像这样刚刚下了旨意,却又立即叫停,她看周围那些御林军士兵和太监宫女的神情也可以猜到,应该是第一次。

  不在乎众人不解的目光,何容缓缓的放下了那只刚刚被包扎好的右手,并不看柳绾绾,只冷冷道了一句:“先把她关押起来,没孤的命令,谁都不能见。”

  “喏。”

  闻言,愣愣的柳绾绾也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算是先逃过一劫,立即松了一口气,身子也马上虚软了下来,任由那两个御林军士兵将自己拖了下去。

  然而,楚云笙这时候却十分不解的看向何容,但见他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端倪,她不由得打趣道:“什么时候开始,赵王也这般怜香惜玉了?”

  听到楚云笙这般凉凉的话语,何容似是才从刚刚见到跟前世的楚云笙一模一样的柳绾绾的事情中脱离出来,才意识到她一直在旁边一样,他一愣,随即释然的一笑,从容道:“柳姑娘不会不知道这女子刻意模仿了谁。”

  秦云锦的记忆在楚云笙的脑子里,有一段没一段的,在她已有的记忆里,秦云锦生前是没有见过自己的,而她自己也确定没有见过这女子,所以她们两个之间是不会有交集甚至交情的。

  所以,在听到何容的这般问话的时候,楚云笙眉梢一扬,不答,反问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闻言,何容却是笑了,不同于以往志得意满胸有成竹中带着点肆意和狂狷的笑,这笑声楚云笙听起来,却依稀觉得有几分辛酸。

  辛酸?

  这个词儿一冒出来,她就忍不住想笑自己,怎么可能!

  但是再见何容的神情,却不再如之前那般从容,而是带上了几分落寞,楚云笙不由得联想起刚刚,何容在见到柳绾绾之后的神情和表现。

  他虽惊讶,但当时的表情却有些过,而且在听到那女子的身份以及刻意为之而刺青凌霄花之后,他眼底里的怒气是分明的,甚至还让人将那刺青活生生除去。

  他气,他恼个什么?

  难道不应该是冷眼旁观,与己无关吗?

  楚云笙不解,抬眸再细看,而何容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沉稳,仿佛刚刚的落寞之色只是她的错觉。

  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抹自嘲,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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