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失望
周小安紧张得攥紧了拳头,她没想到张文广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其实从今天见到张文广开始,她就打算让他帮忙治疗小叔的腿。
张文广出身医学世家,自身又极具天赋,解放前就是世界级的骨外伤权威专家,这样的医学大家就在身边,周小安不可能错过。
可是她没好意思马上提起。
如果她现在让张文广给小叔看病,那她跟那些打伤他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打算先把张文广的伤治好,然后找到绝对不会连累他的办法再来求他。
她真的没想到,张文广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主动提起周阅海的伤,就像他所受的不公平待遇和所有的伤害都不存在一样。
眼里只有病人,心里只装着一颗医者的仁心。
周小安一次又一次地被震撼着,对这位仁心仁术的伟大医生的敬仰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努力咽下喉头的硬块,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紧绷,“张伯伯,我小叔的腿是新伤,今年3月2号受的伤,8号才进医院治疗,前后做了三次手术,5月20号出的院。”
然后把每次做手术的日期和病情都详细介绍了一遍,甚至时间都具体到了小时。
“如果您还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我回去马上问,给我小叔做手术的主刀医生是军区总院的赵寿亭副院长,他最近借调到沛州332医院给一个医疗项目做指导。”
不止是张文广,连周阅海都对周小安能把他做手术的详细情况记住这么多感到惊讶。
那些琐碎、专业的细节和深奥难懂的医疗术语她竟然能顺口就准确地说出来,还能明白具体的意思,这可不是随便听一耳朵靠良好的记忆就能办到的。
以一个以前对医疗行业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外行来说,这要下多大的功夫,要对做手术的人关心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这样,已经不必言说。
她甚至还偷偷地关注了给周阅海做手术的主刀医生的行踪!
连周阅海自己都不知道赵副院长来沛州出差了。
周小安对大家忽然的注目有些不解,脸一下就红了,“我觉得术后跟踪检查也很重要,就让小梁帮我注意一下,如果赵副院长来省城好让我小叔过去一趟。”
虽然沛州医院也会给周阅海做定期检查,可是周小安还是不太放心。
毕竟没有人能比主刀医生更了解他的伤。
军区总部医院并不在本省,周阅海受职责限制,要出省并不那么随意,所以她打算等赵副院长来省城的时候让小叔过去让他再给检查一下。
当时她并不知道周阅海的伤势这样严重,但心里还是有了隐隐的担忧。
张文广听完周小安的介绍,赞赏地点点头。
作为一名医生,他非常重视患者和家属对治疗的用心程度,这是康复过程中非常重要的因素。
周阅海却完全注意不到别的了,他被自己心里汹涌的暖流激荡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周小安竟然为他用了那么多的心,为他悄悄地做了那么多事,也为他担忧了那么久。
这个看似一直被他照顾保护的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在照顾关心着他,比他对她做得还要多,比他做得更好。
在周阅海极力压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周小安已经走到张文广面前,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了一躬,“张伯伯,请您给我小叔看看腿吧!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们了。”
她不敢说看病以后无论结果怎样都不会连累他、他们会努力回报他的话,这些对张文广来说都是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她自己都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是对他的亵渎。
在此之前,周阅海并不是不知道张文广的身份和医术,可他并没有多上心,也从未想过让他给自己治疗。
在他看来,他的腿已经成为定局,没必要折腾了,这样的结果他接受了,也能承担得起。
可是当他不得不拖着一条腿出现在周小安面前,当他看到周小安的泪水,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此刻再看到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渴望,他必须让自己健康起来!
周阅海站起身,郑重地请求张文广,“张大夫,请您帮我看看腿。”
张文广没有做任何推辞,甚至一秒都没有犹豫,把自己的伤腿挪了个地方,身体坐直,示意周阅海过来给他检查。
他的脸上一片安然的认真,像他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医院院长,坐在自己宽敞明亮的诊室里,而不是身受重伤缺医少药地窝在农家昏暗的土炕上。
“我先看看情况再说。”张文广马上开始了检查,马上进入状态,眼里只有病人和病情,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所有人都自动噤声,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他对周阅海的腿做着检查。
张文广认真地检查了很久,期间偶尔会问周阅海的感觉,也会跟周小安询问一些手术的具体情况。
一开始的浅显问题周小安还能回答,后来越问越详细,越问越深奥,周小安根本就回答不了了,急得她脸上已经见了汗。
周阅海赶紧安慰她,“小安,找纸笔把张大夫要知道的情况记下来,我们回沛州去问赵副院长。”
周小安如释重负,赶紧一项一项地把问题详细记下来,“张伯伯,我回去就问,然后马上回来告诉您。您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我肯定都能问清楚。”
张文广并不着急,检查了一遍,接过周小安递过去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脸上的病容减退了很多,好像一接触病人他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又恢复了工作中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
“根据初步检查来看,筋腱没有大问题,当时受损程度不是很严重,恢复一段时间对以后的行动能力不会有影响,严重的是肌肉和神经。
赵寿亭的专长是治疗骨伤,对这种精细的肌肉和神经手术,他的手法就显得粗糙了。”
张幼林平时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对父亲这样评价一位军区总医院的权威专家有点腼然地解释,“赵寿亭是我爸爸的学生。”
所以他才会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赵寿亭的不足。
在张文广眼里,学术上的事从来不需要转弯抹角给人留情面,那是对病人和医学本身的不尊重。
他有些遗憾地摇头,“他们那个班还是毕业得太匆忙了……”
那是建国初期他带过的一期高级专家进修班,他的意见是所有人全脱产进修两年,好好磨练一下这些学生的技术,毕竟他们都是各大医院的顶梁柱,他们的一点点小小的不足,关系的就是病人的健康甚至是性命。
可是他的身份那时候就很微妙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在学术和教学上说一不二的张文广了,最后还是半年就被迫让他们毕业了。
周小安没心思去挖主治医生的,她只从张文广的话里听到了小叔康复的希望,高兴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张伯伯,我,我小叔的腿需要重新做手术吧?您,您能让他以后不这么疼吗?”
小叔走路瘸不瘸周小安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只要他不再这么疼她就满足了。
张文广遗憾地摇头,“确实是需要重新做手术,如果手术做得够好,后期恢复得当,是有希望痊愈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治疗,你们赶紧去北京的大医院找专家看看吧。
这伤不能再拖了,新伤拖成旧伤,断裂的肌肉和神经彻底坏死,就真的没有康复的希望了,病情也会恶化,几年以后这条腿就彻底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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