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伤风
见张鹤又回来纠缠,金幼孜心中大为不快。
他怎么说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这么熬夜身体上有些扛不住,只觉得心血浮动,胸中有无名之火拱动:“张大人,可有要事?”
金幼孜的语气很不好:“若是为周行德的事情,就不用多说,我也不爱听。”
张鹤也豁出去了,大着声气:“阁老可是为限制武人的权力,以免唐末之事重演。此事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金幼孜手一伸,一个勾当公事将一杯茶递过来。
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汤面上的茶沫子,淡淡地说:“也许是吧,张鹤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国朝旧事你想必也很清楚。当初天子之所以能奉天靖难,靠的还不是手握北京军政大权。陛下那是不世出的英主,军队中那群骄兵悍将摄于天威,或许不敢有所异动。可陛下也是老人了啊!”
他将杯子放下,眼神有些迷离:“我们都老了啊!”
“难道就因为周行德出身将门,就该将他的功绩一笔抹杀了吗?”张鹤也激动起来:“阁老,我且问你,国家取士最重要的是什么?”
“首重品德。”金幼孜叹息一声,决定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谈话。军队之中都是一群流氓粗坯和土匪,会有道德之士吗?
可能吗?
“好,如果周行德品行高洁呢?”张鹤将文震那封信递给金幼孜,又将周行德坏揣信件却不肯示人一事,连同周行德那日在战场上的表现一一同金阁老说得分明。
然后激动地说:“可笑我张鹤当初同行德诸多矛盾,甚至闹到水火不容,可行德兄却不肯说明与我的关系。如此以德报怨,为国家不惜命的君子,难道就不是朝廷所需要的人才?”
金幼孜耸然动容:“此事当真?”
张鹤:“张鹤读了几十年圣贤书,此事关系到我与行德的名节,如何敢打诳语?”
“好个周行德!”金阁老将一张公文递给张鹤:“你可以看看。”
“什么?”
“这是你和周行德的告身,我本想扣下来的。”
张鹤之看了一眼,立即欢喜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喃喃道:“天不负君子,天不负君子。”
“张大人说错了,是朝廷不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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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子,赤子!”
送走张鹤,金幼孜心中惭愧。
喃喃道:“想不到这世界上真有不贪恋功名利禄,一心为国为民的君子,这样的人我弃之不用。不能为君父选拔正直纯臣,干练能臣,是我这个阁臣的失职啊!”
见金幼孜有点后悔的样子,金生心中大急:“恩师,此人奸诈得紧,口中说一套,背后行一套,他的话是万万听不得的。”
“怎么就听不得?”金幼孜恼怒地看了自己学生一眼,训斥道:“独异,周行德连官都不做了,所有封赏一概不取,这也是奸诈?如果他是奸人,我倒希望这世上如此奸人多一些。你看看人家的心胸,再看看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就没养成浩然之气?我看你还得多读几年书,好好陶冶情操,枉我教导你多年,居然就教出你这种学生了。还不退下!”
“恩师……”金生有些结巴。
金幼孜哼了一声,不再理睬这个不成器的门生,掏出周行德的告身看了起来。实际上,来之前,皇帝也有意提拔此役的有功将士。
皇帝的意思是,张鹤往上升一级,做正五品的兵部车驾司郎中,叶天禹则调去南京独领一军。至于周行德,则顶替张鹤的位置做兵部主事。
周行德先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税务官,这次突然提拔到兵部主事的位置上做正六品的实职官,已经引起了文官系统的不满。
金幼孜也是极力反对,如今看到周行德的才华和品行,他突然对皇帝佩服到极处:陛下虽然远在万全行宫,也从来没见过周行德此人,可单就这识人用人的眼光,却是凡人所不能及也!果然是继往开来的一代英主啊!
这个周行德自然是要用的,不但要用,且必须大用!
金幼孜终于下了决心。
……
看到阁老手中那份周行德的告身,金生眼中满是嫉恨的怒火。
好运的小子,从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突然做了正六品主事,我金独异为什么就没这样的机遇?
不,绝对不能让周行德遂了心愿。
即便损人不利己,也得将他拉下马来。
……
昏头昏脑地从金阁老屋中退出,站在路边吹了半天山风,金生的脑子慢慢情醒过来。
这个时候,他看到碉楼门口也同样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纳凉。
此人姓林,乃是金幼孜手下的勾当公事,负责档案文书。
金生心中一动走了过去,拱手道:“林兄,我曾听人说起兄台的大名,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大才。无论什么样的文稿档案,只要过了你的眼,就算隔上十年八年,也能倒背如流。”
林公事知道金生是阁老的门生,不疑有他,笑道:“金兄谬赞了,我也就这点死记硬背的笨本事,当不起大才二字。”
金生小声问:“林兄,各部各地的官员任命可都在内阁备案了?”
林公事点点头。
金生:“可看过周行德的卷宗。”
“看过,不过是三年前的新档,如何不记得。”
“还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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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的,表面上看了好象是丢了一个到手的美差,可周行德心中却是十分快活。
周行德同张鹤分手之后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帐中,甚至还让卫兵给自己送来一壶好酒一盘烧羊肉,大快朵颐。
刚吃得口滑,酒气上涌之时,就有一个妇人掀开门帘进来跪在地上:“奴婢见过周大人。”
这人正是服侍三姐的两个村妇之一。
“起来吧,什么事?”看到那妇人一脸的丑样,周行德就没有了胃口,虚虚一扶。
那妇人回话道:“大人,自从夫人卧病在床,老爷你就没去看过几眼。如今,夫人思念大人,整日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还请大人过去看看。”
“以泪洗面,寻死觅活!”周行德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
若说别人这样他还相信,这种事情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三姐身上。
女魔头什么人,那是杀人不眨眼的灾星,怎么可能做小儿女态。
估计是那女人想拿自己手上那封莫名其妙的秘信,只可惜被人看管着,没办法下床乱跑,这才出此下策,想骗自己过去。
如果就这样上了她的当,我周行德可以改姓猪名二娃,字蠢货。
这一笑就收不住,周行德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妇人被周行德笑得满面惊骇,也不知道这个周大老爷究竟在乐些什么。别人遭此大变,妻子重病,孩子也掉了,早就悲痛得不能自己,这个周大人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有半点做大人的体统吗?
周夫人多么和善的一个人啊,平日间虽然脾气差了点,可对人却是极好,出手也大方,有好吃好喝的却不亏待下人。再说,这女人小月,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那妇人有些愤慨,忍不住大叫:“周大老爷,今日无论如何你得去看看夫人。”
周行德大怒:“去看她做甚,去去去,没兴趣!”
那妇人:“大老爷,夫人都病成这样了,想见你一面就那么难吗?”说到这里,忍不住洒下几滴眼泪。
看到那女人哭,周行德觉得没趣。可去见三姐无疑是羊入虎口,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得地。
他一板脸喝道:“本大人想去哪里去看谁还用你教,如今天子大使已到居庸关,要给本老爷升官。现在去见夫人,撞了红,岂不是晦气。若本大人沾了霉运,做不了大官,你担待得起吗?”
那妇被周行德吓得面色大变,又想到三姐身子还未干净,这个时候若让大人撞了红,只怕要倒血霉。忙跪地求饶。
周行德将她扶起来,装出一副沉痛的样子说道:“你去对夫人说,其实我内心之中对她也甚是牵挂,可此事关系到本老爷的前程,断断马虎不得,等过了这一茬,我自去向夫人请罪。”
等那妇人离去,周行德一想起三姐气得浑身乱颤的模样,就乐不可支,又大笑了几声,却突然倒了嗓子。
原来,他在山上打了一天猎,吹了风,竟感冒了。
忙找军医要了副汤药喝下,洗澡上床。
到了下半夜,喉咙里又干又涩,疼得厉害。
这一觉睡得很不囫囵,天明的时候,身上也软得很。
正要再去找军医,叶天禹却骂骂咧咧地冲进帐来,一把将周行德拉住:“周先生,快快快,朝廷使者已经来了。咱们得提前做些准备。他妈个逼的,来的肯定是文官,文人没一个好东西。走,我去看看是不是认识的……放心好了,有我在前面支应着,好歹也要把你的首功给坐实了。”
周行德直想翻白眼:要你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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