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慎重

　　此时的成汉，立国不过十三年，这十三年时间里也一直在削蜀地那些不服自己的势力，军队的战斗力，将领的素质，都保持得很不错，那股屡败晋军割据巴蜀的锐气依旧很强。这些年李雄与李睿一直努力维持着两国之间良好的关系，避免发生军事冲突，因此成汉军队对晋军的战斗力并不了解，他们对晋军的印象依旧是缺乏训练、装备低劣、军心涣散、将领狂妄残暴，不堪一击，即便这些年晋军以横扫六合之势扫平了江州、湘州、交州、广州的叛乱，屡次挫败了羯胡的进攻，他们对晋军的印象依旧没有多少改观。

　　昔日的手下败将居然威胁起自己来了，这能忍？

　　文武官员的观点出奇的一致：咱不冒头，但如果晋军取得了很大的优势，就一定要在秭归方向弄点动静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晋人击败羯胡、匈奴！至于揍了晋军之后晋军报复怎么办……

　　隔着连绵的群山，湍急的江流，幽深的峡谷，晋军纵是天兵天将又能奈我们何！

　　李雄望向范长生：“范爱卿，你有何高见？”

　　范长生是蜀地豪族出身，他出生的时候关羽正在襄樊与曹魏杀得血肉横飞，司马懿在曹老板凌厉的目光之下小心翼翼地收敛自己的锋芒不敢造次，刘备、诸葛亮艰难地事后上了汉中，意气风发，要在巴蜀之地大展拳脚……现如今，英才辈出的三国时代早已是过眼云烟，就连司马家也丢掉了半边江山，只能苟延残喘，而他依旧精神铄矍，背不驼眼不花，处理公务井井有条，端的是一个长寿仙翁。

　　这寿元，能把曹老板和诸葛亮给羡慕哭。

　　他是天师道的信徒。

　　话说道教在三国两晋真不是一般的活跃，张角创立的太平道掀开了汉末群雄并起的帷幕，间接地要了东汉的命，张鲁的五斗米道教割据汉中，俨然一方诸侯，王弥在山东、河北、中原横冲直撞，一度怼到洛阳，而范长生……呃，他倒没啥出格的举动，只是在氐人席卷巴蜀、李雄仰慕他的贤名，请他出山要奉他为君的时候很识时务的拒绝，反过来力劝李雄自己当皇帝。李雄还真当了皇帝，然后投桃报李，封他为丞相，仅此而已。瞧瞧，东汉、西晋的灭亡，道教都是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有人问历史上为什么只有灭佛，从来没有灭道……笑死，还灭道呢，就道教这剽悍的战斗力，这恐怖的人才储备，他们不来灭你就算不错了！

　　灭佛那叫打击宗教信仰，灭道……那他妈叫平叛，叫内战，甚至叫帝都保卫战，这能是一个档次的吗？

　　范长生现在已经是百岁老人了，在这个战乱频繁、瘟疫横行的年代，如此高寿着实是少见。可他依旧身骨硬朗，头脑清醒，处理起政务来条理分明。在他主政之下，成汉宽和政役，轻徭薄赋，建官学，兴文教，端风化，罚不妄举，刑不滥及。久经战乱的巴蜀在他的治理之下迅速恢复元气，百业俱兴，欣欣向荣。这也是李睿始终不愿意与成汉交恶的重要原因，一来是成汉割据巴蜀，没啥危害了，二来，李氏这一拨开国将领一个个身经百战，有勇有谋，范长生又善于治国，极得民心，这个时候去招惹对方，铁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听到李雄垂问，范长生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缓缓说：“晋，大国也，地广数千里，胜兵三十万，又有李睿、北宫纯、北宫静、祖逖、贾攸等一众人杰，国力强盛，未可轻也……”

　　李凤皱起眉头：“丞相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在晋人面前忍气吞声，以免惹祸上身？”

　　范长生语速缓慢而凝重：“永嘉五年，胡人攻破洛阳，天子、皇后沦为阶下囚，司马家宗室几乎被屠戮一空，半璧江山落入胡人之手，此等奇耻大辱，晋人无时或忘，每每提起，几乎咬碎钢牙。如今他们已然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矢志复仇，战端不开则已，一开，晋军必锐不可当，这个时候去招惹他们，很不明智。”

　　李骧说：“晋军是很能打没错，但我们氐人勇士也不是泥巴涅的！断不可坐视晋人击败羯人、匈奴人，否则等到他们腾出手来对付我们的时候，我们可就危险了！”

　　范长生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笑笑：“如今的中原、山东、河北、山西、关中、凉州、辽东乃至代地，到处都是胡人，就算晋人击败了匈奴和羯人又如何？那些关外的胡人被风雪驱赶着，为了求一条活路，一批紧接着一批涌入内地求活，他们中间会冒出无数个刘渊，无数个石勒，晋人想要彻底击败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李雄神色一动：“丞相的意思是，不用理会，让他们打个够就行了？”

　　范长生点头：“正是！我观那拓跋氏、慕容氏乃至宇文氏，尽皆野心勃勃之辈，此番大战，他们定然会对晋廷虚以委蛇，坐山观虎斗，待到晋人与羯人、匈奴人拼到两败俱伤，再来个卞庄刺虎。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兵多将广，骁勇劲悍，一旦他们出手，羯人和匈奴人自然在劫难逃，而晋人要考虑的也不再是如何打赢这场战争，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点乏了，喘了口气，环视众人，缓缓说：“如今天下崩离，遍地烽火，处处是危机，为国家民族计，陛下和诸位将军在国家大事上理应加倍的慎重，万万不可莽撞冒险，否则恐有亡国灭种之危！”

　　李雄点头：“丞相所言极是，朕铭记于心。”

　　于是，君臣达成了一致：在这场战争中坐山观虎斗，不偏向任何一方。

　　李骧、李凤、李班等人颇有些不甘。这些年成汉与大晋商贸往来十分频繁，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识过晋地的繁荣，那稠密的人口，那几乎要把谷仓塞爆的存粮，那精美的布匹，精细的商品……无不令他们垂涎。以前两国交好，他们不敢做什么，现在晋人要跟晋人、匈奴人开战了，两国关系必将发生改变，他们本想趁此机会挑起战火，带兵攻入晋境狠狠地劫掠一通，发一大笔横财的，不成想李雄却要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他们的计划还没有付诸实施就宣告失败了。

　　真是扫兴！

　　李雄并不知道，他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李睿准备的方案可不是只有北伐这一个，他还有另一个方案，那就是如果成汉不老实，就调集包括近卫军、水师在内的十几万精锐部队，自夷陵经秭归攻取巴郡，撞开蜀地的大门，先把成汉给灭了再说。反正氐人以步兵为主，同样以步兵为主力的晋军打起来格外顺手，而蜀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物产丰饶，拿下它既能安定后方，又能大大增强国力，怎么算都不亏。

　　无非就是多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范长生以一个老者历尽世事沧桑后养出来的睿智目光，拨开重重迷雾，为成汉找到了正确的选择，让成汉逃过了成为大晋第一个复仇对象的厄运，真应了那句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只是，如此睿智的老者，成汉也只有一个而已。他的生命眼看就要走到尽头了，李雄还能不能找到一个能像他这样有智慧，而且淡泊名利的丞相呢？

　　第二个使团搭乘大船顺流而下，从长江口出海然后扬帆北上。此时北风凛烈，帆船逆风航行，无疑是很困难的事情，不过以诸葛慧为首的一大批能工巧匠研制出来的三角纵帆却解决了这一大难题。在逆风的时候，水手只要调整船帆的角度，与风向成十二到十五度夹角，便能借上风力，照样驶得飞快了。得益于这一黑科技，这两年往返于南北之间的商船基本上都不用等季风，随时都可以扬帆出海，将南方特产运往北方，然后从北方运回紫杉木、骏马、牛、骆驼等等战略物资。

　　这次他们也带了满当当的一船礼物，一路劈波斩浪，来到了蓟县。

　　目前蓟城是段部鲜卑的大本营。

　　打从在襄国之战中输给石勒之后，原本雄据河北的段部鲜卑便不断走下坡路了。永嘉七年，他们与王浚的关系完全破裂，王浚以段部鲜卑不听号令为由，重金贿赂拓跋鲜卑、慕容鲜卑，邀他们一起攻击段部鲜卑。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却欣然应允，出兵夹击段部鲜卑。结果拓跋鲜卑被段部鲜卑教做人了，直接揍了回去，而慕容鲜卑的大将慕容翰却进展顺利，连夺数城，只是见拓跋鲜卑被击败了，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段部鲜卑也没办法把那些被慕容鲜卑夺去的土地抢回来。石勒干掉王浚后，一边利用段末柸这个反骨仔在内部捣乱，一边大力收买拓跋鲜卑、慕容鲜卑，让他们不断攻击段部鲜卑，几年下来，段部鲜卑吃了不少亏，地盘越来越小。段疾陆眷心中怒极，有心倾其所有发兵攻打这两个背刺大王，又忌惮石勒那雄厚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被他们夹在中间，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如果问谁最盼着石勒死好出一口恶气，那么，非段疾陆眷莫属。

　　天知道过去几年他到底受了多少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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