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死亡冲锋

　　石勒和张宾看着迅速糜烂的战局，骇然失色。

　　这是自永嘉六年他们放弃南下的打算，掉头攻略河北以来，首次亲临第一线感受晋军的战斗力。虽说这些年留在河南的部队也时不时与晋军爆发摩擦，并且被迫割了好几个郡县给晋军以换取和平，但那不过是他们为了安心攻略河北，不愿意两线作战而作的妥协，在他们看来，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晋军的战斗力或许真的有了不小的提高，但他们真想收拾他们，还是很容易的！

　　他们对晋军的认知仍然停留在永嘉之乱时期，认为晋军仍然是那支由少数禁军精锐和大量临时招募的、缺乏训练的乌合之众组成的部队，战斗力差劲，效率低下。

　　现在他们算是见识到晋军的战斗力了，那凶猛的程度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哪怕是全盛时期的禁军，也不具备如此高昂的士气和近乎疯狂的斗志！

　　石勒额头冒汗：“这……这就是晋军的战斗力么？可怕！”

　　张宾说：“比起当初全盛时期的禁军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废话，当初的西晋禁军是什么德性？军士都是在全国挑选的精兵劲卒这没错，可那些将官不是啊！上升渠道都让那些豪门、世家和王公贵族给垄断了，他们拼死拼活，顶多也只能干到屯长，想当个曲侯那是千难万难！而世家豪强的子弟呢？人家起步就是曲侯，比如说河东裴氏出身的裴炜，上来就捞了个曲侯当！反正再怎么拼也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禁军的士气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没就地摆烂都算他们对大晋忠心耿耿了。可现在的晋军完全不一样，李睿、北宫静、司马范借着胡人肆虐北中国，将大量豪强、世家、门阀一古脑撵到了江东或者辽西的机会重新建立了一套军官选拔、晋升制度，打破了贵族的垄断，只问能力不问出身，将豪强、世家子弟跟平民子弟拉到同一起跑线。在新的体系之下，出身再怎么高贵也没用，能力不行你就是个废物，没人会多看你一眼！这些年已经有太多出身低微的男儿凭借沙场建功脱颖而出，身居高位了，李烈、张宣、裴悦、兰夏、许浑、达奚焰、傅声……这些大将哪一个跟出身高贵扯得上关系？放以前他们能当上个曲侯都算祖坟冒青烟了，可现在他们却凭借一场场辉煌的胜利一路晋升，成为手握数千、上万精兵的大将！当然，最典型的例子还是他们的大司农、大丞相，典型的寒门出身，放以前会被世家豪强压得死死的，然而现在人家已经是万民敬仰的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时代已经变了，由世家豪强把持一切的格局已经被胡人的滚滚铁蹄踏得粉碎，一个唯才是举的时代已然来临。在这个新的时代，平民也可以读书、习武，也可以凭借过人的天赋和才华取得巨大的成就，一路升迁，光耀门楣！府兵的待遇本来就好，现在又晋升渠道畅通，只要立下功劳就可以得到相对应的回报，府兵大爷们不玩命才怪了！

　　值得一提的是，府兵里绝大多数都是出身贫寒的平民子弟，甚至干脆就是从北方逃过来的难民。他们太渴望能够出人头地，荣归故里了，这份渴望甚至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精湛的武艺，精良的装备，丰富的战阵经验，以及近乎狂热的斗志，赋予了这支军队可怕的战斗力，让他们达到了贵族垄断上升渠道时期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敌军兵力是他们两倍又如何？在这些凶悍的府兵眼里，这都不算事！

　　曹嶷面色微微发白。他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否则他的军队很有可能要遭受重创，甚至全军覆没！他望向石勒，问：“兄长，晋军凶猛，我军招架不住了，如何是好？”

　　石勒说：“晋军倾巢出动，后方定然空虚，我军应当直捣他们后方，斩杀其他将，夺其营垒，如此，晋军必败无疑！”

　　曹嶷不加思索，说：“好！”唤来一员大将，命令他：“你带上三千骑兵奔袭晋军后方，务必将敌军主帅的脑袋给我砍下来！”

　　那员将领应喏一声，率领三千羌胡骑兵冲了出去。

　　张宾望向石勒：“明公，我们……”

　　石勒望向正在败退的曹嶷大军，咬咬牙，说：“所有骑兵都压上去，焚烧晋军营垒，斩杀敌军主帅，不计代价歼灭这支晋军！”

　　曹嶷大为感动：“兄长高义，小弟感激万分！”

　　石勒冷哼一声，没说话。

　　他这么玩命自然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兄弟情谊，对于一个靠踩着拜把子兄弟一步步往上爬的狠抓来说，兄弟情谊多少钱一斤呀？他这么舍得下血本，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来自晋军的巨大威胁。晋军战斗力之凶猛，超乎他的想象，这一战要是输了，晋军将席卷整个山东，到时候他的河北将不得不直面晋军的威胁……而仍然沉醉在永嘉之乱的辉煌胜利中的羯胡军队显然还没有作好应对这一威胁的心理准备！

　　所以，曹嶷还不能被打倒，至少在他的军队作好应对晋军威胁的准备之前不能被打倒！

　　没有多余的废话，感受到了致命威胁的联军骑兵一队接着一队猛冲出去，从两翼绕过近十万步兵血腥厮杀的修罗战场，直冲晋军中军！

　　万余骑兵发起冲锋的气势无疑是骇人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暴雨：那从远处传来的轰隆隆的蹄声便是暴风雨将至时的雷声，那翻滚而起的烟尘便是被风驱赶着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乌云！紧接着便是暴雨，由冰冷的箭镞汇成的暴雨！这气势真的太可怕了，往往还没有正式交战，敌军就已经被吓到崩溃了！

　　可惜的是迎接他们的是神经比钢筋还要坚韧的晋军。萧育所部六千余名射士和段秀所部三千鲜卑突骑以帅旗为核心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人手一张弓弩，胡骑汹涌而来，他们从容自若，开弓便射！尤其是萧育那批刚刚射垮了曹嶷大军弓弩手阵列的射士，将长矛往身旁一插，人手一张连发竖弩，照着冲刺过来的胡骑拉弓、发射、拉弓、发射，整个军阵俨然一只巨大的豪猪，那密密麻麻飞射出去的短箭就是这头豪猪的尖刺。利箭呼啸间，冲过来的胡骑连人带马滚作一团，人喊马嘶之声响彻战场，那场面，不小心还以为他们遭到了马克沁重机枪扫射！

　　事实也差不多。晋军连发竖弩弓力普遍在百磅左右，这么强的弓如果是采用传统的开弓方法，靠几根手指的力量是很难长时间连续发射的，但竖弩发射装箭有握把，开弓的时候是整只手抓着握把将弓拉开，然后把弓拉开，然后固定，再扣动机括发射的，这一装置使得弓手可以使出更大的力量，拉开更强劲的弓。至于箭，一律是铤装，而且箭铤跟箭杆一样长，这样的箭比普通箭要重很多，沉重的箭枝加上强劲的弓力，这一组合的杀伤力无疑是相当恐怖的。而冲杀过来的联军骑兵，不管是羌胡还是羯胡，都是以轻骑兵为主，人披甲，但马不披甲，这些利箭根本上都是照着战马的胸口、颈部招呼过去的，不中箭则已，一旦中箭往往是整支箭都钉入战马的躯体，造成致命重创。数千张连发竖弩火力全开，火力密度之高，可想而知，多了不敢说，顶三四十挺马克沁重机枪是没问题的！

　　冲锋的胡人骑兵很荣幸的享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火力，一波波的冲上去，一波波的被箭雨扫倒，战斗几乎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石勒见状面沉如水，唤来石聪，说：“晋人弓弩厉害，射程和杀伤力均远胜我军的马弓，继续与游骑与他们对射，于我军极其不利。幸好他们兵力有限，阵线单薄，以重骑冲之，必然溃散！”

　　石聪抱拳一礼，也不废话，带领自家麾下一千具装重骑便冲了上去。

　　这一千具装重骑是石勒在襄国大战之后利用缴获的段部鲜卑战马、铠甲以及俘获的段部鲜卑骑兵组建的，冲击力异常凶猛，在这些年的征战中立下了不少战功，是石勒手中一张王牌，要不是战况极度不利，他还真舍不得在战事僵持不下之际把这张王牌打出去。

　　这些铁王八没有辜负石勒的厚爱，他们人马俱披重甲，顶着密集的箭雨轰隆隆的往前冲，目标直指祖逖的大旗。连发竖弩火力全开，锐箭密如暴雨，但是射在他们身上也只是徒劳的溅起点点火力，跟给他们刮痧差不多。被射得够呛的胡人骑兵忍不住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看着具装骑兵迅速逼近晋军那单薄的阵线，他们激动万分，仿佛已经看到这些铁王八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开晋军阵线，踩死这些可恶的晋军射士，冲上去砍倒晋军主将了！

　　胜利，终归是他们的！

　　只是，具装重骑的长矛都快捅到凶口了，晋军为何还不变阵？

　　看着势若奔雷的冲过来的具装重骑，祖逖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低声说：“终于舍得将压箱底的精锐拿出来了？”

　　大手高高扬起，向前一挥！

　　在他身后，一千五百余名火枪手大步走出，越过弓弩手阵列顶到军阵最前方，枪托抵肩，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已经迫近到百米之内的具装重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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