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没法守

　　次日，李睿带着刘家吉祥三宝的首级前去拜祭司马范。

　　按照司马范临终前的要求，他被安葬在距离宛城五十里的郊区，伏牛山南麓————当初他和李睿率领的几千人马就是从这里冲出伏牛山山区，向盘据在南阳的叛军发动猛烈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整个南阳，为摇摇欲坠的残晋续上了一口气的。他要求将自己安葬在这里，就是希望大家每一次去拜祭他的时候都能够记起自己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的。

　　司马范并不孤单，这些年来很多倒在与胡人厮杀的战场的将士都被安葬在这里。死抠门的李睿在这方面倒是舍得花钱，给每一名将士都立了碑，上面详尽地写上他们的生卒日期和生平事迹————在民间，这待遇可不是谁都有的。

　　那墓碑一排排一行行，组成一个庞大的方阵，前来祭拜的人都很容易产生这样的错觉：每一块墓碑就是一名战士，沉默地站在那里，组成庞大而肃穆的军阵，等待着冲锋的号角！

　　住在附近的人都说这地方挺奇怪，明明安葬着那么多人，可哪怕是沉夜坐这里经过，也没有半分阴森恐怖的感觉，相反还觉得很踏实，很心安。

　　那是当然，这数以万计的亡者都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而死，他们活得坦坦荡荡，死得轰轰烈烈无怨无悔，那些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的人们，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害怕他们呢？

　　与李睿同去的还有司马诠、司马鲜、司马邺，以及众多文武官员。所有人神情肃穆，用盛大的礼仪为亡者呈上了刘家祖孙三代的首级，不仅是告祭司马范，更是告祭所有为抵抗胡人而死的所有英灵。

　　李睿轻轻拍了拍司马范的墓碑，低声说：“让你久等了……拖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帮你把这仇给报了……”

　　“哦，只报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要打过黄河去才能报了。不过不要紧，我们的大军已经作好准备了，马上就会渡过黄河，直捣邺城，把羯胡的骨灰都给扬了！”

　　他随手扯掉墓碑附近的几根枯草，不无感慨：“一转眼就是八年了啊，这八年好像很短，又好像半辈子那么漫长……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轮回，那你现在应该也有八岁了吧？哦，现在兵荒马乱的，要投胎的人太多了，你恐怕得先排排队。要是还没投胎，你就耐心的等待吧，你这人还行，没干过什么坏事，阎王爷不会为难你，肯定会让你投胎到好人家去享福的。阳间的事情你就不用牵挂了，这如画山河我帮你保住了，你最放心不下的司马家那几个小鬼我也帮你拉扯大了。他们一个个都文武全才，英姿勃发，放出去哪个不得竖起拇指夸一句青年才俊？这世上真没什么值得你牵挂的了，你就放宽心吧。”

　　“不过啊，很快这江山就不能姓司马了……”他叹了口气，“不是我贪图这个富贵，而是……小皇帝虽然出色，但他的思维仍然无法跳出旧时代的禁锢，把江山交给他，最多三四代人，一切又会回到西晋的老路子，到那时候，胡人攻陷洛阳马踏中原的悲剧可能会重演，而且不一定还会有这么多英雄挺身而出，用脊梁将撑住那倒塌的天空了！”

　　说到这里，他心情郁闷：“你说你司马家是不是有毛病啊，生下来的子孙也不算差，但就没几个是干人事的！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个能干点人事的，还特别不靠谱，害得我想撂挑子都找不着人撂！”

　　提起这个他就来气。

　　他对权力不是很感兴趣，同时也知道接下来这三百年整个中国将是何等的多灾多难。小冰河气候持续发力，全球气温缓慢而不可阻挡的下降，粮食减产，瘟疫、旱灾、洪灾、蝗灾持续不断，无数草原蛮族被天灾驱赶着，一波波的往中原涌，这个时候当皇帝？那他妈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小冰河气候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还早着呢。全球气温下降的趋势还将持续一百五十多年，一直到刘宋晚期才算是触底，跌无可跌，然后是缓慢的回升。然后又过了一百多年，直到宇文氏与高氏基情对劈、野生大象重新回到河南，这漫长的小冰河气候才算是结束了。也是在这一时期，北方跟南方迅速拉开了实力差距，而且是越拉越大。在东晋、刘宋、萧齐、萧梁时期，南方只要自己别出大乱子，努努力还是可以缩小跟北方的差距，甚至占到上风的，但是等到气候恢复到西汉时期的水平，南方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了。

　　然后就是北周灭齐、杨隋代周、李氏化家为国，拉开中华第二帝国的盛世华章。

　　在全球气温不断下降的大背景下跑去当皇帝，那纯粹就是自己找罪受！背上一身骂名、把自己活活累死那都是寻常事，老百姓吃不饱饭跳起来造反，最终自己身死族灭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是他找不到可以撂挑子的人。

　　司马家那几个小兔崽子想都不要想了，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足够的能力顶住士族豪强的反扑，就算有，大家也不服他们，那些从南阳出发，与胡人厮杀了八年之久，好不容易将局势一点点地扳了回来的将士第一个不服。祖逖、刘琨这些人也不是理想的撂挑子对象，他们他们作封疆大吏没问题，让他们当一国之君就很难了。

　　只能由他自己来。

　　想到自己以后还得继续累死累乱，没日没夜的玩命工作，应对各种天灾、战乱、瘟疫，他只觉得脑壳隐隐作痛！

　　回程的时候，贾攸跑到他身边低声问：“大丞相，这最后一步也该着手准备了吧？”

　　李睿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三尺之水，一跃即过。”

　　贾攸说：“这三尺之水，可是淹死过无数英雄豪杰哪，望大丞相慎重！”

　　李睿笑笑，说：“贾攸，你就是太聪明了，甭管什么事都想找出个最完美的方案来，生怕被别人抓住哪怕一丝丝的破绽。其实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完美的应对方法，能达到目的又不会闹出大乱子，更不会留下严重的后患，就已经很好了。”

　　贾攸撇嘴：“大丞相，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糙了，很多时候都不大讲究！”

　　李睿伸了个懒腰，说：“我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破事，本来就够累了，还要处处讲究，那不得活活累死？”

　　贾攸懒得跟他争论了，直接问：“那你想什么时候走出这最后一步？”

　　李睿说：“等消灭羯胡之后吧，我还是希望能用功绩让天下人信服、承认，而非武力和阴谋。”

　　贾攸继续撇嘴……说得倒是好听，其实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不大情愿当这个皇帝，能拖一天是一天！

　　估计司马家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人连皇位都嫌弃吧？

　　并州之战结束后，晋军停止了进攻。凉州军主力退回关中，在那里过冬，待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后再返回凉州；祖逖带着苍云、淮西二军返回中原，在襄城休整一段时间后返回山东，而北宫纯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自率领直抵井陉口，一路以羊允为主将，兰夏为副将，顶风冒雪北上，抵达桑干川，在那里与拓跋鲜卑会合，面向军都陉摆开进攻架势，只等天气转暖，立即翻越军都山，直取范阳！

　　现在战场上的态势已经相当明朗了：晋军兵分三路，西路由北宫纯率领，沿着太行八陉展开，将白陉、井陉和军都陉作为重点突破方向；中路由北宫静指挥，从洛阳至荥阳一路展开，重点突破方向是荥阳；东路由祖逖率领，战线从济南一直延伸到渤海之滨，重点突破方向是乐陵和阳平。这三路大军都在抓紧时间屯积军资，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立马发动进攻！

　　羯胡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

　　面对这种极度不利的态势，石勒也拿不出很好的办法来，他只能竭尽全力搜刮兵马，随时准备应对晋军可能发动的进攻。太行山方向还好办，虽说有八条路径可以翻越，但最适合大兵团调动的还是井陉。大秦灭赵时走的就是井陉，并且在这里遭到赵军顽强的抵抗，难以寸进，最后靠战神郭开干掉了李牧，这才突破；楚汉争霸时韩信也是从井陉突破了太行天险，一路开挂似的扫灭赵国、燕国、齐国，代国、魏国，凭着那逆天的战绩让自己名垂青史，成为堪与孙子、吴起、白起比肩的古之名将。只要能堵住井陉口，来自山西方向的威胁就削弱了一半。此外就是军都陉、飞狐陉和白陉，这几个方向也需要严密监视，但不必像井陉那么紧张，因为它们没有井陉那么好走，能够供大兵团快速调动。

　　真正难搞的是黄河防线。

　　放平时黄河也不难守，控制住沿岸那些适合大兵团渡河的渡口，构筑防线，晋军渡河来攻时坚守不出，消耗晋军的物资、士气，等到晋军疲惫不堪之后预备队杀出，定能将晋军赶下河喂鱼。问题是现在是隆冬季节，千里黄河尽皆冰封，有些河段甚至从河面一直冻到河底，晋军要打过来的话压根就用不着渡口，哪里不能行车走人？

　　坚厚的冰面将天险变成了通途，只要晋军愿意，处处皆河渡河，这还怎么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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