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117章 重性命轻生死
北镇抚司。
来自江湖门派与组织势力的情报,从各司各州的锦衣卫密探手中源源不断地汇总到这里,再交由另一批惯于整理资料、比对信息的探子们进行审核与提取。
沈柒作为发号施令者,只需等他们筛选后的结果。
厅堂里,锦衣卫们有的脚步匆匆,有的低声交流,有的伏案忙碌,整个机构运行得肃静而高效。一张张整理好的情报被呈送到长官手中。
沈柒翻看着手上的纸张,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
隐剑门。宋朝政和年间剑侠萧隐所创,数百年风云间起落浮沉,如今人才凋零,传承几近断绝。
萧隐创立隐剑门,本意在以暴制暴、剪邪除奸,尤重惩戒贪官暴吏。该门弟子自称“侠刺”,前期历代掌门尚能立身持正,到了元朝,统治残暴民不聊生,隐剑门逐渐沦为两都贵胄刺杀异党、争权夺势的工具。
大铭太祖皇帝立朝后,隐剑门因与旧权贵勾结太深,为避朝廷剪铩而退出江湖,不知所踪。
“说的好听叫侠刺,实际上就是暗杀者。”理刑千户韦缨在沈柒身边坐下,将薄薄的几张纸页递过去,“大人请看,这是该门派的武学情况与所犯之事,不过他们隐匿于野,难以打探,信息很少。”
他与掌刑千户石檐霜,都是之前苏晏借清除冯党的机会彻底梳理过锦衣卫后,被沈柒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两人跟随沈柒近十年,作为老部下,与上官说话举动就比较随意些。
沈柒翻看完,说道:“的确信息少,而且粗浅,不过还是有可供留意之处。”
他指向其中一行:“你看这里,说隐剑门有一门秘术,能惑人神智,刺杀时使用效果尤佳。外人不知此术何名,但因其施展时瞳仁如血,便称之为‘鬼瞳’。”
“瞳仁如血……鬼瞳……”韦缨喃喃着,忽然眼前一亮,“卑职想起来了,太子殿下说过行刺他的黑衣人,就长了一双猩红诡异的眼睛!莫非与这隐剑门的秘术有关?”
沈柒颔首:“很有可能。”
韦缨起身道:“既然线索指向隐剑门,哪怕它藏得再深,我们挖地三尺也能把它揪出来!”
“不急。”沈柒示意他坐下,“还有一条蛇。”
“咬伤太子的银环蛇?大人,说实话,这蛇可不太好查,虽然京师一带没有,但在中原遍布甚广,包括了南直隶、湖广、江西、福建等地。若要查来源,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柒也知道难查。这么一条小蛇,就算戒严京城,把进出的门全堵上,挨家挨户地搜,也搜不出来。
“说不定这蛇就是隐剑门豢养的,用以辅助暗杀。不如我们直捣黄龙,剿灭隐剑门。”韦缨建议。
沈柒思忖片刻,慢慢说道:“我总觉得这蛇另有蹊跷。隐剑门虽然热衷暗杀,但也同样精诚剑道,从收集到的情报看,该门哪怕零落百年,也依然自傲剑术。在剑上淬毒倒是有可能,豢养毒蛇虫豸杀人却不像他们的风格。”
韦缨听了,觉得不无道理,不禁皱起了眉,“倘若毒蛇背后另有其人,那么隐剑门是和他联手,还是受命于他?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勾结,目的何在?”
“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需要证据来证实。”沈柒把情报放在桌面,曲起食指叩了叩,“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但可以引蛇出洞。”
“怎么引?”
“最好的诱饵,当然是太子殿下。幕后之人要杀他,没杀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以太子为饵来钓‘蛇’,想必胜算最大。”
韦缨面色发白,望着一脸淡然的沈柒,打起了磕巴:“大、大人……那可是太子,是储君!怎么可能拿来做……不可能的……”
沈柒微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不可能。只说这么做,钓出‘蛇’来的概率最大而已。”
韦缨松了口气。他知道上官的脾气,怕万一疯魔劲上来,要把自己和整个北镇抚司都祭进去。
但转念一想,沈七郎疯的时候少,精明的时候多。再说,就算剑走偏锋,这位也一定会先确保自己的安危。为了活下来、爬上去,沈柒能做到什么地步,又是何等狠辣、坚韧与顽强,他这么多年看在眼里,清楚得很。
“大人打算怎么做?”韦缨信赖地问。
沈柒道:“退而求其次,我来当这个饵。”
“——大人?”
“对。此案由我负责,只需放出风声,说我沈柒查到了隐剑门头上,不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更要彻查幕后的所有利益勾结者,并且已有些线索。他们听了定然坐不住,想要摆脱困境,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杀了我。再毁去此案情报与卷宗,让接手此案者无力再查。”
韦缨承认沈同知沈大人意计谲深、心狠手辣,但这种辣法竟也能冲着自己来,实非寻常人能吃得消。
他很想劝沈柒不要轻身犯险,但也知道对方既然说出了口,就是心中已有决意,其他人动摇不得。
韦缨叹道:“卑职有时真说不清,大人究竟是重性命,还是轻生死。”
沈柒哂笑:“我当然是惜命的。只是悬崖上走惯了,就算给我条平坦大路,也只管走最快最利的一线。此案关系重大,上头催得紧,不拿出点力气,如何叫他们见识我的本事?”
韦缨只得点头:“大人非得当这个钓饵,至少要埋伏好援兵,卑职去叫石千户过来,一同谋划谋划……”
*
十二天后,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玉露洗秋空,一轮满月清光同时照耀着京城与灵州清水营。
同样的灯火如昼,同样的觥筹交错。
清水营的临时宅邸内,苏晏接了同桌锦衣卫们的一圈敬酒,带着四五分醉意离席回屋。身后幽暗树影中着缀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充满狂热与渴求地盯着他。
深夜的京城望仙楼,沈柒甩开上前搀扶的花娘,脚步发飘地走出酒楼大门,翻身上了坐骑,醉眼朦胧中辨认着回家的路。
他眯着眼,用马鞭指来指去,最后在其中一条道上定住,打个酒嗝:“……这边!”
手下两名小旗不放心地跟出来,要护送他回府。
沈柒大着舌头说:“不……用你们,走,都走!我自己能回……家!”
他扬鞭在马臀上用力一抽,马儿吃痛奋蹄,眨眼蹿到十几丈开外。沈柒低头,跟散成好几重影子的缰绳较劲,至于两名小旗在后面模糊喊了几句什么,早已被过耳的风声吞没。
幸而良马识途,走街串巷自己跑得好好的,不需要骑士多费心。
颠到半路,沈柒忽然勒住缰绳,迫不及待地滚鞍下马,扶着路旁的垂柳树干,哇一下就吐了。
满地狼藉,酸风飘散。附近一个更夫捂着鼻子,匆匆走过,除此之外再无行人。
垂柳外侧是小河,水面幽暗,映着远处的微微灯火。垂柳内侧是一条青石小路,再往内是一堵粉墙。书院的先生和学童都放了假,连守夜人也回家过团圆节,粉墙内一片漆黑寂静。
沈柒接连吐了两次,腹内勉强安定了些,离开柳树,脚步趔趄地走到河边蹲**,用手舀水漱口洗脸。
冰凉的河水令他似乎清醒了三分,他用手抹去满脸水珠,正待起身返回坐骑上——
一道游蛇般灵快诡谲的剑光,从幽深的水底疾射出来,直刺他的门面。
剑光极快、极刁钻,沈柒只来得及向后仰头,很勉强地避开这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一团黑影在四溅的浪花中破水而出。
剑芒如流星如电光,沈柒被醉意拖着手脚,似乎连刀都拔不利索了,只能侧身翻滚,避开剑风。
翻滚,踉跄,前仆,后仰,每一下攻击他都避得十分狼狈,仿佛下一秒就要命丧剑下,但又偏偏每一下都像走了狗屎运,总是堪堪擦着剑锋闪过。
剑光更疾,沈柒衣袍上多了好几道裂痕,他吸着气纵身跃上粉墙的墙顶,身形不稳地向院内栽去。
黑衣人与剑光浑然一体,追着他的背心,眼见要刺个透心凉。
沈柒人在半空,猛地扭转腰身,抖出之前藏在袖内的镔铁锁链,一圈圈缠住剑锋,也缠死了持剑的手臂。
黑衣人惊觉有异,兜帽下的脸猝然抬起,一双鬼魅般的猩红眼睛直直望向沈柒。
沈柒心底凛然,提前转开脸去,不与他的目光接触,手上动作不停,将铁链两头的锁扣牢牢扣在一处。
这镔铁链子再绕到身后交错,一勒一扣,锁住经络内真气走向,任他背生双翼也插翅难逃,是公门内专拿习武人犯的利器。
沈柒旋到黑衣人身后,扣上第二道锁,将对方按倒在地。
却见他后脑勺处的黑色兜帽蓦地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蒙着面巾的脸,猩红双眼如同血海漩涡,仿佛要吞噬人的灵魂,将神智吸卷而入——
在意识扭曲的前一刻,沈柒骤然反应过来:并非他生了前后两张脸,而是前面那张是戴在后脑勺上的面具,这一张才是真的脸。
这刺客也不知练了什么柔体术,骨节竟能如蛇般折转,在意识到中计的瞬间,就把脸面几乎扭到身后,用脑勺处戴的面具做了障眼法,目的就是要逼他与自己的血瞳对视。
隐剑门不愧数百年传承,身形轻忽灵诡,剑法迅疾如电,就连这些诡术伎俩都令人防不胜防。
沈柒陷入迷魂境的瞬间,似乎听见尖厉的呼喝与刀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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