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像是万般依赖不舍◎
华家父母一直等到夜幕降临, 才等回了自家的宝贝女儿。
林含瑛见到女儿被太子抱着,脸色有些古怪,可很快, 便被女儿的伤势所吸引了注意,她紧张地扑上去,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大夫过来,替柔止摸了骨头, 只说虽然那一下摔得狠了,可她年纪小, 骨头坚韧,只是伤到了外层,并没有大碍,只需用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即可。
柔止望着母亲担忧的神情,忙安慰她, 说:“大夫说了不要紧, 阿娘你莫怕, 只是磕了一下罢了。”
华谦也十分紧张:“是磕着哪了?若只是磕了一下, 怎么连路都走不了了?”
柔止:“……”
她尴尬地望了望太子殿下。
事实上,方才大夫过来后, 给她上了点活血化瘀的药,她那会儿只是身体不习惯疼痛, 所以动不了, 上完药之后便能自主走动了。文琢光却怎么也不放心,抱了她一路, 连在马车上, 她都是坐在他怀中的。
太子殿下即便在这时候, 也还能够维持住自己风轻云淡的表情,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我怕她牵动着伤处,便不让她走路。”
话虽然这么说,可华家父母瞧着他,都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感受。
自家女儿还穿着今日出门时的那身留仙裙,整个人软软躺在太子的臂弯中,娇娇俏俏,而文琢光白衣洁净,如琼枝玉树,这两人这般亲昵地站在一道,又怎么不令人遐想。
好在文琢光把柔止抱回她房中后,并无逗留之意,只是留了个太医在华家,便匆匆走了。
林含瑛这会儿方舒出一口气,她掏出帕子,替女儿擦了擦脸,方才柔声说:“阿娘叫人去学中为你告假,等你好些了再回去。”
柔止点点头,又趴到她肩膀便,糯糯地道:“阿娘不用担心我,我就是有点儿疼,没事的。”
“那殿下神情怎的这般凝重?”林含瑛说,“还有,你素来稳重,怎么无缘无故便摔了?”
柔止便趴在她耳边,说了今日乐安县主之事。林含瑛听得眉头微微皱起,说:“她可有欺负你么?”
柔止摇摇头,说:“她并没有说我什么,方才我自己摔了,也不怪乐安县主呀。我倒是觉得她那样有旁人挑拨的缘故在,阿娘你不要担心啦。”
林含瑛见她已然很有主意,稍稍安心了些,又再三要女儿同自己保证,倘或有同窗们再对她在言语上有些不客气,或者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务必要告知父母。林家与华家也不是吃素的,不能由着他们欺负自家孩子。
柔止乖乖应了。
林含瑛这才同她道:“扇扇,这些时日,你自个儿要顾好自己,阿娘怕是难照顾你……”
柔止歪头看着母亲,见她面上有些喜色,又抬头去看边上的父亲。
华谦也坐到她床边,低声说:“你阿娘近日食欲不佳,今天请了太医院的医官来瞧……扇扇,你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因着他与林含瑛努力了许久都迟迟没有再怀上孩子,所以这些年夫妻二人俨然已将柔止当成眼珠子一般对待,甚至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招个女婿进门的,所以后面来的这孩子不像惊喜,倒有些像个惊吓。
无他,只是华家二房便有个先例在那——
便是二房的华柔馨。她先前被当成嫡女一般对待,后头金氏又生了一子一女出来,华柔馨的境地一落千丈,如今据说在府中过得已是十分艰难了。
林含瑛同华谦有些担忧自家女儿见过华柔馨的处境,如今心中也会生出抵触。
柔止望着父母,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这不是好消息么,阿爹阿娘你们为何神情这么沉重?”
她不似大人那般心思深沉,也对未出世的弟妹没有感觉。她自幼千娇百宠地被养大,知道自己便是要星星,他们也要想办法搭梯子摘给自己,如今她阿娘又有了身孕,她只觉得好歹能够堵上华家老太太那张尖刻的嘴,只有高兴的份。
华谦见她没有出现抵触的神情,方才笑了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柔止被他们搂在怀中,倒是有些奇怪,轻声道:“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阿娘先前在宣宁府的时候,怎么难有孩子呢?”
华谦与林含瑛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自然也奇怪。
不过扇扇年纪还小,这些后宅中的阴私事情,他们暂时还不想叫她接触。
林含瑛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叫她早些休息,没有与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
柔止在家休养了好一段时日。等她终于能够回到学堂中的时候,日子已然入冬了。
翔鸾楼外的竹林都成了暗色,女弟子们纷纷换上了冬日的衣裙,外头冬意渐起,而翔鸾楼内却是一群少女,犹如百花争春。
余燕雪这些时日常常给柔止送纸条,在上头写着近日所学的课业,因而柔止并没有落下太多的进度。
她方入座,便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柔止便一一笑着应了。
她才出病中,容貌苍白柔弱,穿了身月白如意百褶裙,上头绣着翠色竹纹,耳畔挂着的翡翠耳铛,碧色温润,衬得她整个人似竹烟波月,娴静文雅。
说来也奇怪,大家在学中都是穿素色,可这个年纪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常年着素色,即便是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宁秋露,也总显得寡淡黯然。
唯有这位华家姑娘,容光颇盛,虽着素色,却难掩分毫,在一群人中自然显得鹤立鸡群。
乐安见到柔止,脸色有些僵硬。
她那天回到了家中,便与父母说了自己所见之事,可还没来得及上门去同柔止赔礼道歉,太子便喊她过去,东宫的礼仪嬷嬷盯着她抄佛经,抄了一下午,最后方才传达了太子殿下的一句轻飘飘的训斥,“延平郡王倘或不能教导好女儿,孤也不介意帮她教”。
乐安后来见柔止足足请了半旬的假期,方才知道她伤势之重。当时学堂中一个人也没有,倘或她真的不管不顾走了,徒留华柔止一人在那的话,只怕就不仅仅是卧床半旬就能养好的了。
她虽然不喜欢华柔止,但是倒也真没想过要这般害她,心中早已是懊悔万分了。可她自幼很是受宠,又是皇族出身,这会儿仍是有些拉不下脸来与她道歉。
柔止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她摆好了文房四宝,便发现自己没带笔,见乐安前头琳琅满目挂了一串,还伸出手去同她借。
乐安:“……”
她望着少女在冬日微弱阳光下,苍白到有些透明的面颊。
她忽然后悔极了。
她垂下眼,把自己最好的一支笔递了过去,匆匆说了声“抱歉”。柔止似乎是听见了,便望着她,笑了一笑,温温柔柔地道:“谢过佩紫姐姐。”
文佩紫松了口气,正想着如何同她把话说清楚,先生却进来了。她连忙坐好,一时闭嘴不语。
翔鸾书院的女弟子们到如今已然上了近一月的课,她们俱是出身不凡,自然也都极为聪颖,因此从腊月开始,书院中就要给大家开算学课了。
士农工商,如今商人依旧是地位较低的职业,但是女弟子们将来俱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算学一课自然极为重要,因而姑娘们对新来的算学先生展示出了极大的热情。
可等那人往前头一站,柔止便睁大了眼睛。
不只是她,先前一道从宣宁府出来的余燕雪、余燕景二姐妹也瞧着惊讶极了,纷纷道:“佟先生!”
佟先生见了她们,似乎十分惊讶,她先前便很喜欢柔止这个学生,却不料如今还能相见。她温柔的面上微微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学生们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先生,更何况佟先生早年名声在外,乃是教过孝懿皇后之人,所以等佟先生的课上罢了,学生们都还很是不舍。
“先生曾经教过孝懿皇后,”有个女学生问,“那翔鸾书院创办的时候,先生有在其间么?”
佟先生望着如今热闹的学堂,仿佛有些恍惚。
“是呀,”她温声说,“孝懿皇后那时候说要创办这个学堂,遭到了许多读书人的反对,他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倘或在外头听了三五日的课,回家便自视甚高,忤逆父兄,这般的书读去何用?”
“可书学课的先生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我等读书是为了知礼明德,又怎会忤逆父兄呢?”有些不服气的姑娘便出言说。
佟先生便笑了笑,对着女弟子们道:“你们今日之所以能够明德,正是因着读过书。而在孝懿皇后开办学堂之前,天下女子都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即便是孝懿皇后本人,也是力排万难,方才设下这一处学堂。我知道诸位这个年纪,对着隔壁辟雍殿的男弟子们都十分好奇,可翔鸾书院办起来实在是太不容易,哪怕是出一丁半点的丑闻,也会叫前人的努力白费。”
这话正说到痛处。
少女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都被佟先生的话打动了。
是呀,读书的机会如此来之不易,又怎能轻易荒废呢?
柔止却低声说:“我听说,当今陛下未登基之前,乃是一名并不受宠的皇子,孝懿皇后既然出自名门,自身又知书达理,为何会选择陛下呢?她嫁人后,便被困在深宫内院了,许多事情总是有心无力,想来她若不是皇后,会过得更好。”
佟先生听见她发问,微微讶然。
她望向眼前那个曾经自己最喜欢的小弟子,见她虽然柔弱风流,可坐姿端正,神情端凝,倒是有些昔日的许舒筠的影子了。
她心下感慨,只是苦笑,说:“陛下于微末之时,认识了舒筠,那时她还是许国公府千娇百宠的小小姐,偏偏生性不羁,穿了男装成日与军中将士们厮混。陛下当时被派来监军,见舒筠以一人之力能够打得过号称军中剑法最好的一名将军,遂对她生了好奇,一来二去,二人便认识了。”
许家手握重兵,历来便叫天子忌惮,自然也不会轻易蹚浑水,一直在许舒筠与在那之前都没有站队哪个皇子的意思。
可后来许家的小小姐飞蛾扑火般地爱上文清客,也将整个站在岸上的许家,拖到了权力纠葛的污泥之中。
可许舒筠又得到了什么呢?老国公身死,她的兄长如今为保全国公府,已然让出大半兵权,许国公府辉煌不再,便连她的独子,也只得在一片昏暗之中踽踽独行,伶仃孤苦。
后面的这些话,佟先生不便再说。
女学生们仅仅听明白了这故事的前半段,倒还有不少感念于帝后昔日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的。
唯有柔止一直静静地听着,即便是同窗们都纷纷赞叹帝后青梅竹马的故事,她也并未说话。她知道孝懿皇后后面一定过得不好,不然文琢光堂堂储君,又怎么会被逼道宣宁府那样偏僻一角,避世一年呢?
她望着佟先生眼中化不开的哀戚,想到了文琢光,心下忽然很是难过。
今日下学后,柔止依旧是动作最慢的,可佟先生要走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叫住了她,“佟先生,弟子可以与您一道出去么?”
佟先生回过头来,有些讶然,旋即温和地道:“好呀。”
柔止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害怕的,虽然佟先生待她一直很好,可她并没有与佟先生走得这样近过,想了想,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今日太子殿下答应了来接我,我想先生既然认得皇后娘娘,应该也会想见一见太子殿下。”
她带着佟毓出去,掀了自家马车的帘子,果然见到文琢光坐在里头。
“哥哥,”她有些忐忑地喊了一声,旋即说,“佟先生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文琢光闻言似乎也十分诧异,可很快,他便柔和了神情,出来与佟先生见礼,道:“不知佟先生来京城了,有失远迎,我便代替我母亲,请佟先生到东宫去喝杯茶吧。”
……
东宫。
佟毓喝着茶,望着眼前清俊颀长的青年,笑了笑,说:“殿下幼时还见过我一眼,不过那会儿我与孝懿皇后有些念头不合,加上翔鸾书院到后头停办了,我便负气离京了,只在孝懿皇后忌日之时还偶尔回来,如今一转眼,都到了殿下要成家的年纪了。”
文琢光注视着热气腾腾的茶雾,淡声道:“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忌日,佟先生若是愿意去见她,她应当会很高兴的。”
佟毓看了看一边的柔止,似乎欲言又止。
文琢光明白了她的顾虑,招手叫一头埋头吃着糕点的少女过来,道:“佟先生有话直说便是,不需要避着扇扇。”
佟毓虽然不明白自己这小弟子与太子的关系,然而却知道以太子的谨慎程度,想来不会有差错,于是她便直言问:“舒筠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
文琢光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只是笑了笑,说:“没有人要害她。”
佟毓迟疑问:“那孙贵妃呢?”
文琢光反问:“她有这个胆子么?”
佟毓一时静默。
柔止在一边听得懵懵懂懂,只见佟先生忽然眼圈便红了,她似乎很难过的模样,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说,便起身出了门。柔止不明白向来博学多识的佟先生怎么就忽然这般不懂礼节,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她轻声道:“佟先生,你怎么啦?”
佟先生转过头去,望着眼前急急跟上来的少女,她眼圈还有些发红,神情却是镇定的。她温和地道:“太子殿下生得与孝懿皇后很像,我瞧了如见故人,因而有些伤怀。”
柔止点了点头,望着她:“我送先生出去。”
“不用了,”佟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对弟子一贯严厉,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昔日的孝懿皇后的缘故,神情忽地就温和了许多,“你回去罢,多陪陪殿下。”
少女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乖乖地回去了。
她回到殿内,见文琢光依然不动如山地坐着,好似依旧是那个冷清冷面的太子殿下。她有些踟蹰地喊了声“哥哥”,方才见他面色缓和了些,转向自己。
柔止坐在他边上,双手捧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旋即便觉得苦,鼻子眉毛都皱成了一团,连忙拿起一边的白梅酥,往嘴里塞了一大块。
文琢光看着她,微微发笑,伸出手去,捻掉了少女唇边的丁点儿点心渣。
如今已然到了夜晚,外头宫人们来来回回,在檐下点起宫灯。初冬的冷风灌不进殿内,银丝碳安静地燃着,混着屋内熏香,使得屋内温暖馨香,有如春日。
柔止陪着文琢光一道用了晚膳,因着吃得太多,又喝了一盏酸梅汤消食。
她伏在青年的腿上,看着他批阅公文,眼皮直打架不停,却还是强撑着,“哥哥,既然这样,皇后娘娘又为什么要嫁给陛下呢?”
少女眼波温润明亮,显然是半点不知男女之事的。
文琢光不由莞尔,抬手替她拨开鬓边发丝,低声道:“大抵是因为男女之情。”
他顿了顿,看着少女懵懵懂懂的模样,忽然便有些操心起来,只说:“我听说国子监内,有不少人经常来缠着你。”
柔止“嗯”了一声,说:“不过我没有搭理他们过。”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他们,真是想不通,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为了旁人,舍弃自己的一切。”
文琢光也有些出神。
许舒筠的时候嫁给元熙帝,十六岁生了他,他一落地便被封为太子,同年,被朝臣攻讦“功高震主”的许老国公致仕,没过三月便死于风寒。许家人返乡奔丧,彻底远离了朝廷的中心。他本来还应该有个妹妹。但是听说那女孩儿福薄,没有活过满月。
这所谓的爱情,比得过她所受的半分伤痛么?
“扇扇,”文琢光摸着少女光滑如水的长发,像是呢喃一般,问她,“你也会为一个人,不顾家庭,不顾后果,放弃自己的自由陪在他身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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