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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 无法拒绝


  霍司长的吉姆轿车今年刚刚换成了合资的桑塔纳,就停在马克西姆餐厅的马路对过。

  这辆新车的暖风很舒服,人坐在里面一点不冷。

  特别是前排两个座位,因为暖风出气口近在眼前,无疑是最暖和的。

  然而,此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彭原,却没有半点享受的心情,  反而在变得越来越焦虑。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频频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可宁卫民居然还未出现。

  这让他不能不担心领导的耐心会被消磨殆尽。

  好在就这个时候,车窗外的马路对面总算出现了宁卫民身穿大衣的身影。

  彭原骤然放松下来,赶紧推开车门走出来,隔着马路对其挥手示意。

  不过,当宁卫民真的穿过马路走到近前,  彭原上下一打量他,  又忍不住惊讶起来

  因为他发现,宁卫民的神态、气质,居然和刚才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

  别说没有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劲儿了。

  而且看起来还沉着的很,分明已经有了主心骨,就跟彻底换了一個人似的。

  在彭原看来,宁卫民无疑还很年轻,这么短的时间就能通过自我调整恢复如常。

  那么不管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都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儿,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于是无形中,他对宁卫民的态度就客气了许多,  还亲手为宁卫民拉开了后车门。

  紧跟着,彭原敲敲前车门的车窗,又比划了一个手势,  把驾驶座位上的司机也给叫了出来。

  只是可惜啊,恰恰因为他做出如此的举动,  宁卫民才会清醒地意识到霍司长对这次会面有多么在意。

  要知道,今天实在太冷了,如果不是为领导的实际需要考虑,彭原何必这么干呢?

  所以还别看此时车里的霍司长,手拿一份文件专注看着,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

  但善于揣摩人心的宁卫民已经看透了。

  这不过是一种故意为之,刻意摆出来的姿态罢了。

  霍司长显然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蓄意营造一种气势上的压迫感。

  宁卫民不傻,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就范,就这么钻进车里。

  抬眼看了看旁边口鼻都冒着哈气的彭原和司机,立刻就有了主意。

  随即他猫下腰开始装好人,开口为两人请命。

  “霍司长,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我一定洗耳恭听。不过天气太冷了,您的随员这么冻着,我于心不忍啊,是不是让他们去马克西姆休息一下啊?喝口热茶坐一坐嘛,方便得很。”

  这些话纯属听者无意,说者有心。

  众所周知,无论是送礼还是请客,  都能换来人情和好感。

  但送礼者往往最头疼的事儿,莫过于对方不愿接受或严词拒绝。

  即使婉言推却,或事后送回,都会让送礼者十分尴尬。

  想想看,钱已花,情未结,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最惨莫过于此。

  所以在交际场上,如何能够防患于未然,一送中的,才是最考验人智商和情商的技术活儿。

  而当下,宁卫民玩儿的这一手就堪称稳、准、狠。

  他巧妙地抓住了“体恤下情”这一点,让霍司长根本没法开口拒绝。

  想想看,这天寒地冻的,下属为了保护领导的隐私站在车外面候着。

  那是多大的牺牲?又是什么滋味?

  没有条件也就罢了,既然有条件,明明能不挨冻,作为领导,总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

  果不其然,这个建议让霍司长没法再继续阅读手里的文件了

  他皱着眉头,看看车外面冻得鼻子发红,缩手缩脚的两个下属。

  还真就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来。

  就这样,宁卫民灵机一动的小算计得逞了。

  得到了霍司长的首肯,他回身一招手,就把马克西姆餐厅门口身穿红色礼宾服的门卫叫了过来,让其引领两位客人进店休息。

  对于这个结果,司机小李无疑是很开心的。

  说实话,像马克西姆这样有名的高级场所,他早就想见识一下。

  何况宁卫民虽然嘴里说的简单,喝口热茶。

  但跟着领导的司机,谁都明白这里面的事儿,起码有吃有喝。

  因此走的时候,他笑着对宁卫民连连点头,以此来表达谢意。

  彭原虽然不动声色,但从他眼神里,宁卫民也一样看得出来。

  这位秘书也同样不反感能在舒适的地方休息一下。

  反过来真正会感到别扭的,其实只有霍司长一个人。

  因为“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管他是否情愿,这下都得承情了。

  那么接下来的谈话,他无疑就被动了。

  至少对待宁卫民的态度,如果还横眉立目跟黑脸包公要动狗头铡似的,就显得缺乏涵养了。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种送人情的方法确实高明,可也真够孙子的。

  明明知道人家不愿意接受,他还就专门送人家不得不接受的东西,让人有苦难言。

  “我们虽然只匆匆见过一面,可对彼此是谁应该都心里有数的。虚头巴脑的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我找你就为了搞清一件事,你和我女儿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你能诚实的告诉我。”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霍司长的表情已经缓和,可口气依然是严肃的,提出的问题更是尖锐的。

  宁卫民骤然面对这样一位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高官当面质询,心中异常紧张。

  坦白讲,还真是有点沉不住气了,吃不住劲儿。

  虽然他已经料到今日的谈话多半是有关霍欣。

  可也万万没想到,霍司长居然开门见山,来兴师问罪。

  尽管他和霍欣之间的问题并不算什么,说出来顶多就是个有缘无分而已。

  可问题是,霍欣的父亲多半早就询问过其他人,明显带有个人主观情绪。

  要是有其他人说了些诋毁他的话,比如霍欣的姨妈,那问题就复杂了。

  最关键是霍欣现在什么情况不清楚啊。

  什么都不怕,就这丫头还不依不饶的。

  就以她那种的性子,看不开要找后账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她非说受了欺负,在亲爹面前一哭诉,那这问题就大了。

  所以,他还真不能不当回事,甚至很有必要为自己好好澄清一番,已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霍司长,其实我和霍欣之间没有多么复杂的关系。就是普通朋友和同事。我和霍欣平日里的接触,无论工作中还是私下里,都是正常的。我公司的同事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话。我也不在乎个别人是怎么说我的。毕竟人和人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总有些人会受到一些其他因素的影响,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实……”

  但他这一套意图洗白自己的开场白,根本没用。

  霍司长可是办交涉的老手,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个眼神就打断了他。

  “别人究竟说了你什么,你不用理会。我来只为了听你说的。只要你不避重就轻,刻意隐瞒,实事求是陈述事实。你就没有必要担心什么。我相信自己还是有一定能力甄别出什么是假话,什么是真话来的。”

  宁卫民被堵住了话头,不由硬着头皮咽了一口吐沫。

  霍司长算是让他真正领教了什么是高位者的气概了。

  就好像他的面对的是一台空气吸收机,能把方圆几公里内的空气掠夺一空。

  没有怒目相向,也不是横眉冷对,但这几句绵里藏针的敲打依然铿锵有力,让人心里打鼓。

  “是是,说心里话,您今天能亲自来找我,我万万没想到。我知道您的时间有多宝贵,我也能理解您身为一个父亲的情感。既然您想听我亲口说,那莪就向您保证一定实话实说。”

  就这样,宁卫民不敢再左顾言它了,很快把他和霍欣相识和交往的过程都描述了一遍。

  实际上,他和霍欣之间,也确实没有过多的曲折和恩怨,顶多也就是最初相识比较戏剧性。

  当初的起因是王府井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

  宁卫民因为骑车撞了霍欣,一度还被当成蓄意使坏的流氓。

  另外,还比较“巧合”的就是在皮尔卡顿公司的相遇了。

  宁卫民才入职没几天,霍欣就来到皮尔卡顿公司实习,宋华桂还直接把霍欣分配给了宁卫民做助手。

  而除此之外,接下来的事儿那就很平常了。

  无论是在斋宫共事,又或是建股饭店专营店开业,霍欣当了店长。

  都是工作的接触促使他们熟悉起来,让他们逐渐成为朋友的。

  何况宁卫民也太忙了些,这就导致他们私交的程度并不深。

  顶多也就是一起吃过饭,宁卫民见过霍欣的几个朋友罢了。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宁卫民和霍欣的那些朋友不对路,发生了严重的矛盾。

  才影响到了他们两人的关系,让他们产生了严重分歧,最终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只能成为路人。

  总而言之,他们俩的事儿,要非要往男女之情上靠,真的有点勉强。

  只能说是一度互有好感而已,毕竟还没到了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地步。

  所以当宁卫民说到末了的时候,他已经越来越有自信,认为自己太冤枉了。

  然而这一切都说完之后,霍司长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

  哪怕宁卫民抬眼凝视,也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

  既没有赞同也没有苛责,霍司长只是继续用一副淡定目光注视着他,这才是最让人感到心虚的。

  于是渐渐的,宁卫民又不那么自信了,忍不住开始思虑自己的陈述,是不是存在什么漏洞。

  结果他还没想明白。

  霍司长就再度开口,“这就是你要说的?你就这么问心无愧?”

  而后一句立马就击中了他的要害。

  “我问你,霍欣是不是帮你买过一批字画啊?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按你的说法,你们当时还是普通同事吧?你觉得她帮你办了这件事,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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